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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太阳从这边升起------母亲的回忆录(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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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00: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22,对我来说,一个特殊的日子.

 

我们这个家,兄弟姊妹四散大江南北,每年春假从远方奔赴父母身边,就那么几天.

吃妈妈烧的红烧肉,烤着北方才有的热烘烘的暖气片,嗑着瓜子,聊着自己的生活,然后收拾包袱,各奔东西.

今年的春节有点不同,妈妈的回忆录完成了,这沓A4纸打印的册子成为我们十来天共度的主题.

 

母亲是语文教师,退休后为多个单位返聘教书,至前些年全退仍有求家教者络绎登门,乃至06年眼疾悉数推掉.

母亲不擅养鱼逗鸟舞蹈练功拉家常,赋闲在家忽然不自在起来,于是将近年构思付之行动.

自07年始动笔撰写回忆录,并一字一字的在电脑上敲打出来(之前母亲完全没摸过电脑键盘),

其间因眼疾,及赴上海探亲时有停顿,但凭坚强毅力,至08年9月,母65生辰终于完成.

时约一年几.

 

回忆录近30万字,凝结数十年来母亲的兴奋,喜悦,辛酸,辛苦,我等小辈读后为之慨然.

回忆录涉及人物人名较多,如有雷同者,纯属偶然,敬请谅解.

感谢弟弟在繁忙工作之余对文章的排版和编辑.

也感谢论坛好友抽时间阅读.

 

SEAL.

2009.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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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2 01:0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东     部      篇

      我的祖籍在江苏镇江,后来举家迁到扬州。曾祖父徐宝君生活在晚清光绪年间,变法革新的风潮虽然最终夭折,但它的影响在文化历史名城扬州是深远的。曾祖父明白靠饱读诗书,不能光宗耀祖,他节衣缩食,寄希望于自己的独子。这种观念使我的祖父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育。曾祖母王月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的小妹靠二哥资助,曾到日本留学,回国后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教。她本人也读过书,有见识,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她是地位很高的长辈。五十年代初父亲带我回扬州参加三叔徐立成的婚礼,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曾祖母,吃饭桌上,只有曾祖母一人高声说话,还不断往我碗里夹菜。吃到苦涩的茨菰时,我咧着嘴想吐,曾祖母却开心地笑起来,在我眼中,她是一位年迈而慈祥的老人。而先前据说曾祖母一辈子不苟言笑,对祖母尤其严厉,那是在丧夫失子之后,她用她的泼辣、精明和洞察一切的判断力,支撑着艰难的家庭。她表情严肃,说一不二,只有在与长孙独处时,才能露出难得的笑容。 

      我的祖父徐炜如,据说读过不少书,中西文化的熏陶使他比同龄人更博洽聪睿,他在完成学业后,很顺利地在中国银行的前身——设在安徽芜湖的大清银行谋得一个职位,比较轻松地维持着全家十几口人的开销。那时曾祖父已过世,留下三个子女:两个姑太太,一个就是祖父。我父亲是祖父的长子,他下面有五个兄弟,这样算来,张口吃饭的应当在十人以上了,其中包括我的祖母。祖母娘家富庶,祖父家境一般但在当地颇有名望,祖母因此下嫁到祖父家。祖母生性忠厚,年轻时伺候公婆,伺候丈夫和小姑,年老后照顾儿孙,没有享过什么清福。我没有见过祖父,从老相片看,祖父中等身材,清癯的脸颊,鼻梁上架着一副深色镜框的眼镜,文质彬彬,显得十分纤弱,我的五叔徐立新长得很像他。祖父秉性诚实,工作勤勉,很得上峰信任,常被派出收帐。后来他从芜湖调往上海中国银行,抗战爆发后中国银行迁往香港,他也随之赴港。祖父刚来上海时对环境很陌生,坐在黄包车上远远看见有轨电车向他驶来,曾吓得从车上跳下来。祖父很少回老家,但他牵挂着老母和妻儿,定期寄回大部分薪水。三十多岁时先是低烧,后来咳嗽,咯血后才从香港回上海治病,直到去世。祖父只活了39岁,大部分时间在异地供职,住在单身宿舍,除了喝酒吃穿都很简单,极少与家人团聚并受到照顾,这恐怕是他早逝的原因之一。父亲离开家乡到异地谋生后不久,祖父已经病得很重,他写信给父亲:“儿孙十九岁,未曾离庭苇。祝儿风帆顺,望儿奋翅飞。家风虽寒素,我能勉力维……宜勤俭,贵谦虚,多保重,少用钱……长子远行,不胜依依……”眷眷之心溢于言表。

我的父亲徐立群先生1919年出生,他是六兄弟中的老大,祖父辈们都对他寄予厚望。早年祖父对他管教很严,每天要他背书习字,因而他的古文功底极好,九十岁时还时常吟诵陶渊明的诗句,《兰亭集序》中的名段他也背得一句不差。父亲聪明过人而又异常顽劣,有时父亲和他的兄弟们正玩在兴头上,暼见祖父的身影,游戏立刻变为高声背诵古诗文,或者把算盘珠拨得连轴响,这种把戏屡试不爽。但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有一次他正躺在条凳上看《封神榜》,竟然没有发现祖父走过来,照例挨了一个耳光。父亲先读私塾,接着上完数理化音体美齐全的高中。西方教育不但开拓了他的眼界,也锻炼了他的体魄,他很快学会骑车、骑马,还是校篮球队成员。健康的体魄为父亲日后面对困难和挫折,总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更令人敬佩的是,在祖父过世后,父亲很快收敛了顽性,成了几位女长辈的主心骨,成了扶持全家十几口人生计的栋梁。父亲离开扬州到上海,始于1931年,那一年他随曾祖母到上海投奔祖父,先在自忠路西湖坊26号借住,后迁至邻近西湖坊的永裕里52号,这里的二房东就是我的外婆蒋琬女士,从此他们结下不解之缘。后来他们迁到“中行别业”(中国银行的宿舍)。不久日寇入侵,而“中行别业”位于越界筑路,这条路上常有日本人出入。为安全起见,他们再次搬迁,重返西湖坊26号。与外婆一家一度中断的关系,又续上前缘。

      我的外婆蒋琬女士1902年生于常州,那时“5·4”风潮席卷全国,外婆唱着“放脚歌”走进学校。17岁时被她的寡母送进常州女子师范读书,曾是当年的校花。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和外婆的感情很深,她不但是我最尊敬最亲近的长辈,而且在我看来,她还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女子。外婆中等身材,眉清目秀,五十多岁时还头发乌黑,皮肤雪白,眼眸明亮。师范教育造就了她优雅的举止,弹琴吹箫的艺术修养更使她风姿绰约。年轻和美貌不会使人无动于衷,说媒的人络绎不绝,但寡母以“年纪小”一概回绝。其实当时外婆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的身影,他每天等在校门外,默默地护送外婆回家,风雨无阻。这个人执拗的行为终于赢得外婆的芳心,他就是我的外公须柏年先生。外公和外婆同岁,据说他脾气极好,学业也优秀,毕业后在交通银行任职。外婆生了三个儿女,老二须平女士是我母亲,上边有个姐姐名杏琰(她16岁时不幸夭折),还有个弟弟,即我的舅舅须鼎成先生。寡居多年的老母同儿孙们住在一起,称得上其乐融融。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外公29岁时死于肺结核。如同晴天霹雳,外婆痛不欲生。一个颇具姿色的年轻寡妇,在喧嚣的城里居住很有些不便了。为了减少开支,为了躲避好事者的纠缠,两个寡妇怀揣有限的抚恤金,带着三个幼小的孩子来到常州乡下,一座寺庙的僧人收留了他们。开支少了,麻烦少了,但三个正上小学的孩子辍学了。

      有一天一辆黑色小轿车在庙门口停下,原来是一位阔太太来进香,陪同来的是她的丈夫,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顾南群先生,顾先生刚从日本读完医学博士,是小儿科专家。顾先生第一眼见到外婆,以为城里的女学生在乡下度假。是啊,外婆依旧穿着学生时代的校服——阴丹士林布旗袍,黑鞋白袜;外婆依旧年轻,乡间的新鲜空气给她白皙的脸颊平添了几许红晕。过了一星期,顾先生一个人来乡下专程拜访外婆,身边的三个孩子让他大吃一惊,外婆黑发间的白花挑明了她的身份。如果说第一次邂逅是被姿色吸引,那么这一次深入了解,使顾先生对外婆有了一种新的敬意。几乎每个月顾先生都来寺庙,外婆的大方得体简直使顾先生倾倒。半年后,外婆答应做顾先生的二太太,但有三个条件:一要赡养照顾老母亲,二要扶养三姐弟读完大学,并且不改姓,三与大房分开过。顾先生满口答应。

      从此,外婆一家人来到上海,住在永裕里52号,被医院里的人称为“贝勒路太太”(贝勒路即后来的黄陂南路),而这个医院就是卢湾区中心医院的前身——南洋医院,院长正是顾先生。一年后外婆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他就是小舅顾惕时先生。三个大孩子都复了学,老太太也衣食无忧,但外婆忧虑着未来,她在小儿断奶后坚持要一份工作。顾院长难以理解外婆为何不肯坐享其成,不久医院的供应室里来了一位女主任,她勤勉工作,和气地对待每一个员工,她就是外婆。                         

      当年的三姐弟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姨妈杏琰不但学业出众,而且女红极佳,她擅长花鸟鱼虫的刺绣,十几岁时的绣品就被邻里啧啧称道,外婆珍藏着她的一幅遗作,我曾看到过。同为房客的父亲与姨妈同龄,他们是同窗,两个人功课都极好,姨妈心气更高,常常暗中较劲,一旦哪次名次低了点,就生闷气不说话。风华正茂的姨妈和父亲,因为是邻里加同学,一起出入的机会自然就多。那时祖母也住这里,她和外婆是十分投缘的邻舍,见两个少年各方面都挺般配,曾私下表示希望将来两家结亲。不知道是年龄尚小还是姨妈太孤傲,他俩为琐事争执的次数越来越多,倒是单纯活泼的母亲更多地博得父亲好感。姨妈16岁时死于一种莫名的病,全家人都很伤心。三年后母亲从上海启秀女中(即后来的12女中)毕业,考  入东沪大学生物系。母亲聪明活泼,她的音乐天赋在入学后不久便被发掘,她擅长于美声唱法,音域宽广,音色很美,曾灌过唱片。

三十年代初,日寇的炮火使十里洋场的上海成为孤岛,物价飞涨,人心不安,这种社会状况在母亲高中毕业册后面的作文选登中有真实的反映。一些天真的女学生不满现状,幻想到文明的西方世界去生活;一些激进的女学生宣告自己不怕牺牲,要作黑暗时代的枪手,其中一位后来才知道是共产党员;更多学生为国家前途深深忧虑,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其中就有我的母亲。淞沪停战协定后,上海虽然成为非武装区,但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驻军,而日本则可以在许多地区驻军。侵略者的暴行在上海市民心中一次次投下阴影,外婆决意让母亲和大舅到重庆去找父亲。自己则留守上海照顾老母亲和小儿子。

父亲怎么会到重庆呢?这要从他来上海说起。父亲凭着祖父在中国银行的口碑,受中国银行蔡承新先生之邀来到上海,不久被派往设在昆明的中央信托局工作。由于战争,从上海到昆明交通十分不便,父亲先到香港,再坐船到越南,然后乘坐滇越铁路去云南。父亲曾从昆明邮寄木耳给已回乡的祖父,祖父回信叮咛在外要多留钱,不想这句话竟成遗言。得到祖父去世的噩耗,父亲急匆匆沿原路奔丧,之后调中央邮汇局。为了保护银行等金融机构免遭战火摧残,中央邮汇局迁至香港。不久又调父亲回昆明,父亲起初不肯,他写信给一向看顾他的中国银行襄理刘公明先生,希望继续留任香港;刘襄理回信说,釜鱼暮燕,终非长留之地。父亲听从劝告回到昆明,不久调往重庆。父亲当时二十出头,虽然年轻但做事沉稳,在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他曾把牙膏的尾部剪开,挤出填充物,再把美金卷好藏进去,然后封好尾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漱口杯连同牙膏置于众目睽睽下。日本宪兵做梦也想不到牙膏里的秘密,父亲凭他的胆识保护了银行一部分资金。

母亲和大舅姐弟俩在贵阳搭上一辆号称“一去二三里,抛锚四五回,修理六七次”的木炭车,一路颠簸十六天,终于从贵阳到了重庆,当父亲看到母亲满面尘土,一向活泼的神情消失怠尽时,他们彼此已经把对方当作最亲爱的人了。几个月后,父亲从大舅手中接过披着婚纱的美丽的新娘,从此我的父亲和母亲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牵手走过六十多年,直到今天。1943年9月19日我出生了,肖羊。外婆说女羊命苦,襁褓中的我张大双眼茫然地迎接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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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2 01: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满一岁时母亲生了妹妹海玲。据说海玲长得极像母亲,皮肤白皙,眼睛很圆,十一个月时就会送报纸给父亲,非常聪明。可是刚过周岁,突然高烧不退,终夜咳嗽,呼吸急促,附近一家小诊所诊断为急性肺炎,说你们很幸运,来了一种新药叫盘尼西林,是特效药。盘尼西林就是现在的青霉素,正因为是新药,医护人员对药性反应不够重视,加上当班的女护士为了赶赴男友的约会,竟将两次剂量合并注射,几分钟后海玲抽搐而死。年轻的父母吓懵了,直到两天后,大舅买了一口小小的棺材,母亲才如梦初醒,放声大哭。

      妹妹的生命流星般陨落,父母亲伤心了好些日子,他们回忆海玲的一颦一笑,懊悔自己照管孩子的不经心。这对年轻夫妇的自责,并没有唤来老天爷的怜悯,不几日已经两岁多的我也发起高烧,他们惊慌失措四处讨教办法。当时我们住在重庆洄水沟,要到较大的歌乐山医院看病交通很不便利,等商量停当已是下午时分。同住一院的一位年长的远亲王心延先生摇摇头,他认为应当即刻出发,以便争取时间。于是父母亲先雇马车到歌乐山下,再雇滑竿往山上医院送。到医院时天色已晚,值班医生草草检查一番,便按常规收我入院,而父母亲则在附近的小客栈住下。第二日来了一位主任医生查房,她听心肺,看报告,皱着眉,一言不发。随后把昨天的值班医生训斥一通,说这样严重的伤寒并发症病人,怎么可以接收住院,父母亲这才知道我已经病入膏肓。

      这位名叫何福贞的女医师尽管把医院的声誉看得很重,但医生的天职没容她迟疑,立即对我进行抢救,同时向父母亲发出病危通知。护士办公室设有病情一览板,每个病人姓名下都有一面三角旗,黄旗表示病情稳定,红旗表示病势危重,黑旗表示准备后事,我的名字下轮番出现红旗和黑旗。失去第一个孩子的伤痛尚未完全抚平,又一个孩子在死亡线上挣扎,年轻的父母亲觉得天昏地暗,他们抱头痛哭。当时物价飞涨,为救治海玲父亲已经花费不少,但听到何医生说有某种药或许管用,父亲没有片刻迟疑,他傾囊而出,竭力恳求医生全力救治。我躺在抢救室,身上满是插管,胸部像小山似的起伏,瘦骨伶仃,输液十分困难。

      或许是老天爷怜悯这一对不幸的年轻父母,或许是我与生倶来的倔强在奋力与死亡抗争,当抗战胜利的曙光驱散山城重重迷雾时,我也奇迹般地康复了。1946年初,我们一家三口和大舅回到上海,三岁的我踏上这块陌生土地时,一辆破旧的有轨电车正好丁丁当当驶过,看到这个庞然大物我兴奋得用四川话大叫:“笑死啰!笑死啰!”这句话以后好多年都被亲人们当作温馨的回忆,一遍遍提起。这一年炎热的八月,我的妹妹会文出生了。她出生的前几日,家里喂养的老猫正好产下一只可爱的小猫,大家都亲昵地唤它“咪咪”。会文和咪咪一起长大,会文的小名也变成了“咪咪”。妹妹咪咪一生爱猫,老猫汤米,小猫贝贝,是咪咪全家人的宠物,这是后话。

       1948年春,我上了小学春季班,正好四岁半,虽然没有进过幼儿园,但母亲之前已经教会我几百个正楷字,学习比较轻松。学校坐落在马当路,全名叫私立通惠小学,即后来的马当路小学,离家不远。主课只有国语和算术,学业成绩分为六等:超、优、上、中、可、劣。六十年过去了,我还依稀记得三位老师,一位是严厉的级任老师(班主任)奚大义奚先生,一位是清瘦文静的经桂英经先生,她曾是父亲中行别业的同学,其弟是父亲的蟋蟀朋友,我因此对她多了一层好感,还有一位是高个儿徐泰来徐先生。九十年代我从大西北回上海探亲,在陪母亲参加退休教师聚餐时,我见到久违的徐先生,准确地说,是徐先生认出了我。她在餐桌上不断说起我小学的趣事,老师们似乎饶有兴致,我却印象淡薄,惟有频频点头以示尊敬。

      一年级上期我的学习成绩平平,只考了全班第34名,因为年龄小,还曾有过把大便夹在裤裆里的劣迹。同年下期期末的某天,放学很晚,家里人以为出了什么事,让保姆赶往学校探望,不承想他们看见我用小旗袍的下摆,盛满东西往家走,其中有玩具摩托车和木制火车头,有乒乓球拍和一些文具,原来我得了第二名,获得许多奖品,全家人喜出望外。以后几年,年年获得盖有“学业进步”“品德优良”“服务勤勉”图章的奖状。这些奖状被外婆精心收藏,每当客人初次上门,外婆便把奖状一一罗列,成为待客的礼数。曾记得以后岁月中对我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的那个人的父亲,他第一次拜访我家,刚坐定,还未来得及寒暄,外婆就急急地拿出我中小学时代的各种奖状,一一介绍,父母都很尴尬,却又不便阻拦,对方出于礼貌,连连说“噢,噢,好,好”。如今,外婆和老位先生早已作古,但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记得是二年级开学不久,五月的某一天,上海的天气已进入初夏,但伴随梅雨而来的凉爽气流还在天空盘旋,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炮声似乎在宣告什么,但城里人像往常一样生活着。我一觉醒来就敏感到异样,因为耳边没有保姆催我早起上学的声音,而外婆却神秘地告诉我,今天不用上学去。尚幼的我过节般雀跃,看到面向辣斐得路(后改名复兴中路)的南弄堂口挤满人,原来弄堂正对面的辣斐大戏院(后改名长城电影院)台阶上,或坐或站许多背枪的人,大家称之为“解放军”。解放军凌晨从郊外进城后,为了不惊扰市民,露宿街头,五月的朝露打湿他们单薄的衣衫。不一会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大队人马,他们敲锣打鼓,举着“庆祝解放”的标语,扭着秧歌汇集到辣斐大戏院前,其中有我的四叔徐立起。

      四叔在上海读书,常常早出晚归,家里人不知道他别的身份。上海解放那一天,四叔指挥群众喊口号,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喉咙几近嘶哑。不几日,四叔突然不知去向,全家很不安。虽然政权到了人民手中,但反革命残余势力还很猖獗,暗杀活动时有耳闻。二楼亭子间卞家一位叫颜真的亲戚,被特务塞进麻袋投入黄浦江,死得非常惨烈,据说他是革命学生领袖。事后邻居们对卞家产生由衷的敬意,而在父亲心中,更增添了对四叔的担忧。

      解放伊始,百废待兴,新生的政权还来不及有条不紊改造一切旧机构,父亲和许多人一样失业了,外婆不但失业,还成了专政对象。1949年初,外婆的丈夫顾南群先生,作为一个民族资本家,出于对共产党的误解和恐惧,逃亡台湾,临行前他要求外婆一起离开上海,遭到外婆拒绝。一方面外婆有相依为命的老母、女儿需要照顾,她割舍不了这份牵挂;另一方面,顾院长新娶了第三房太太,外婆不认为他是可靠的男人。年轻的大舅须鼎成因为在伪国防厅就职,被集体遣送到台湾,并受顾院长之托,带走了同母异父的兄弟顾惕时。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四十年,而外婆与顾院长的离别竟成了永诀。算起来我应当见过顾院长,依稀记得他是一位略胖的和蔼的老人,面貌很端正。平心而论,顾院长还算得上是一位君子,当时他答应了外婆所有的要求;母亲考大学时,他表示希望母亲将来到南洋医院工作,因而力主母亲报考生物系;更不用说他对创建南洋医院的杰出贡献,今年他的塑像被立在卢湾区中心医院院区。八十年代初,小舅取道美国辗转回上海探望外婆,说起其父的遗愿是身后与外婆合葬,但外婆表示不去台湾。外婆百年后,两个舅舅遵从外婆的遗愿,与她母亲蒋道真老太太合穴,这是后话。

      外婆同顾南群先生结婚后,曾经非常富有,但她保持节俭的习惯,从不贪婪挥霍,更不出入交际场所。当时日本帝国主义为掩人耳目,宣传建立什么“大东亚共荣圈”,刻意制造一个歌舞升平的上海,但外婆对灯红酒绿的生活嗤之以鼻,她坚持自食其力,要求出去工作。一方面反映了“5·4”妇女解放思潮对她的深刻影响;另一方面,恐怕连她自己也不会想到,此举在后来她身份的甄别中,起了关键作用。解放初,外婆背负逃亡台湾的反革命分子家属的罪名,被列为专政对象;但由于她不止是资本家太太,还是一名名副其实的员工,不久就被解除专政,每月还能领取少量津贴。而“贝勒路太太”一贯的谦虚和仁慈,博得医院上下所有人对外婆长时间的好感和尊重,以至六十年代文化大革命中,工宣队组织人马批斗外婆,多次未果。

      一年多后,四叔终于来信,原来上海一解放,他就由地下转入公开,跟随大部队参加解放军,宣称“解放全中国”,以后几十年在文化部门工作,最后的单位是重庆市话剧团。尚在扬州的三叔也在当地参了军,于是父亲成了军属,按照政策很快有了工作:在顺风搪瓷厂当统计。从此,父亲在这个小厂兢兢业业工作到退休,当然其中不乏周折。母亲1946年8月份生了妹妹,这年的夏天特别热,因为贪凉母亲得了产褥热,双腿麻痹,不能下床,她在家里静养,直到上海和平解放。

      解放后,母亲先在里弄当办事员,那是义务性质的工作,母亲做得十分认真,博得区上表扬。我曾跟随母亲去调解邻里纠纷,还曾去一位自杀未遂的电影演员家慰问。当了两年义务调解员后,母亲想继续她的大学梦,她决定报考上海音乐学院。初试顺利通过,复试那天,父母带我兴匆匆赶到考场,一再嘱咐我不要随便走动。可是当母亲进入试场后不久,鬼使神差的我轻轻推开半掩的门,清晰地叫了一声“姆妈——”这一声使母亲的理想顿时化为泡影,因为学院只招收未婚者。我被父亲拍了一下头,委屈得哭了,母亲却和蔼地宽慰我说,唱歌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不久,政府根据母亲的学历和工作表现,推荐她到崇实小学(后来改名为黄陂南路第二小学),当了一名教师。从此我家从外婆开始,四代人上了师范,三代人承袭教师职业。

      四年级上期我入队了,担任中队长。在我们那一代人心中,红领巾是无比神圣的,它是“红旗的一角,是用烈士鲜血染成”。虽然我还不足8岁,但已经开始具有朦胧的社会责任感,在反对反革命宗教组织一贯道和三反五反运动中,跟着老师写标语喊口号。这一年发生一件趣事,我和几个同学在人民公园玩,突然发现一个男子在挖土,那时我们在语文课上刚巧学了一个新词“东张张西望望”,对照之下,我们一致认定此人是特务。于是我们跟踪追击四个小时,直到天黑迷路,才把“嫌疑犯”交给警察。后来才知道那人是花迷,他在公园偷着挖土是为了养他的花。虽然闹了一场误会,警察叔叔还是表扬我们。

      小学六年生活丰富多彩,校内兴趣小组很多,我是舞蹈队骨干,自编过不少节目;我还先后饲养过兔子和蚕宝宝。校外活动也多,春游、秋游、参观烈士故里、看电影、和解放军叔叔联欢……每一种活动都增长我们见识,更让我们心中充满快乐。每天在学校就完成作业,走出校门轻松而自得。下午四点多放学后,我们通常不急于回家,在校园爬竹竿,捉迷藏,最惬意的是荡秋千。学校玩腻了,就结伴去复兴公园爬假山,去新城隍庙看金鱼,时间宽余就去老城隍庙豫园,那里不仅有大观园似的美丽的池沼亭阁,还有清代民间组织“小刀会”的遗址。

      小学同学大多忘却,记得最清晰的事是被大家称奇的“三徐”:高度近视的徐行川、个子瘦高的徐本元,还有鄙人,我们三人在班里包办前三名,年年如此。一位金姓女生的母亲,在家长会上说,学习好的长得都丑。她的惊人之语引起大家十足的兴趣,我却不以为然。徐本元对我俩说,我们姓徐的,五百年前和日本人是一家,从此我俩和他绝了交。

      女生中有一个叫丁兰芬,上课爱插老师嘴,因而迟迟不能入队。跟踪“特务”行动,她也参加了,大家都希望那次勇敢的行为能帮助她入队。许多年后,丁兰芬来我家找我,听说那时她穿着体面,举手投足很气派,可惜我早已去了大西北,从此我们永远失去了联系。另一位女生不是上海人,她叫戎西之,家住人民公园对面的高层,是全班唯一一个坐电梯进出的女孩。我们常常专程步行到她家,然后上上下下乘电梯,过足了瘾。后来她回北方老家上初中了。还有一位女生叫孙璧华,她秀丽温顺,说话总带笑,声音极柔美。她住在太仓路一座别墅里,我常在她家的小花园中摘花籽,结成珠子串;她也常到我住的石库门弄堂来,和我玩“造房子”的游戏。她是我小学里最亲密的女友,文革时,她一家被红卫兵赶出家门,搬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早几年我每次从大西北回来,总忘不了去太仓路寻访,次次落空,以后就绝了望。孙璧华跟我同岁,如今也是六旬老妪了。

      五二、五三年之交,我得了一场大病,高烧40度,却查不出病因。此时,我称为“太公”的外婆的母亲,也正受到疾病煎熬。奇怪的是,我们一老一小似乎“相克”,两人的病情呈此长彼消的态势。母亲在医院守护我,外婆则在家中陪伺太公。有天清晨,我居高不下的寒热终于退尽,身上感觉说不出的舒畅。不一会儿保姆来报信,说太公昨晚回光返照,精神大好,天亮后死了,我着实吃了一惊。太公虽然已经高龄,但我已经习惯于她的存在,哪怕整日无语,她也坐着看着家人。尽管她早已不能生活自理,但看得出她关心家里每一个人,从她身边走过,她会拉住你的衣服不放,我有点怕她,但还是爱她。过了几天,我才出院,母亲询问我得的什么病,医生说不清,按他的意思只好叫作“上海热”了。

      一路回家,我没有兴奋的感觉,我准备承受失去亲人的打击。看见太公的专座空荡荡的,我的泪又流了下来。外婆叫我给太公的灵位磕头,说是她老人家保佑了我,原来在我俩相继病倒病情起伏的日子里,正是一向孝顺的外婆,亲自去红庙烧香,求菩萨保佑幼小的我,才使我脱离险境。后来,外婆带我去红庙还愿,她在庄严的佛像前跪下涕泪长流,诉说她的不孝和无奈。这件事使我第一次体味到生活中还有痛苦,即使是最温暖的亲情,也不总能如人所愿的圆满。这一点被以后几十年里我自己生活中发生的许多事,无数次地证实。

      1953年初的一天,我正在弄堂跳橡皮筋,只见父亲喜形于色地走过来,说母亲生了一个弟弟,我大喜过望,立刻随父亲来到人和医院。一个病房十几个床位,母亲在最里面,原先我以为小弟弟一定也在这间房里,和其他小朋友们一样,在各自母亲怀里嗷嗷待哺。但我错了,推门进去里面几乎悄然无声,原来婴儿都在育婴室由护士精心看护,只有到了哺乳时 

间,才用一个装有万向轮的长车,载十几个新生儿推到病房,此时可以由远及近听到震耳欲聋的童声大合唱。护士把弟弟抱到育婴室窗口,隔着玻璃我看到了襁褓中的弟弟:红红的脸,淡淡的眉,像个小猴;闭着眼睛,舒展开额前深深的皱纹,打了一个哈欠,又像一个小老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好看,我有点失望。万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弟弟会出落得那样光鲜可爱,我更不会想到,四十年后,我的小弟弟会成为全国文化艺术界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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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01:3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停笔,饮浓茶一口,点烟作陶醉状,然后GO 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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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04:3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哈  同年同月

你是圣人

我是无赖

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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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04: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我看了N多算命的书籍

 

 

这个日子生的都犯桃花

 

有明的有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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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2 10: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岁我从通惠小学毕业,考入第九女中,我之所以上女中,主要和父亲有关。父亲虽然接受过西方教育,但封建道德观念根深蒂固,他禁止我未经同意擅自看电影,甚至禁止我读《红楼梦》,说电影小说里男男女女的事对小孩影响不好,而男女同校环境复杂,所以一定要我考女中。上海共有十二所女中,第九女中坐落在蓬莱区(后改名南市区)一座叫白云观的寺庙旁。学校面积不大,但很有几处曲径通幽,建筑格局颇为精致。解放前它是一所教会学校,前身是裨文女中,原校长裨文是一名传教士。

     我之前就很向往教会学校,这是看了母亲的毕业留念册后萌生的念头。毕业册装帧精美,翻开红色丝绒的封面,前面几页依次是校长老师的单人半身照,个个容光焕发,母亲做了头发,眼睛明亮,算是很漂亮的学生。后面是学生的生活照,有三五成群在草坪上席地而坐的,有在树下看书的,有蒙着眼睛做游戏的,从照片看,母亲一定是活跃分子。最引人注目的是毕业作文,一道半开放试题——我最……(快乐、悲伤、向往……)有好几篇优秀作文全文登载,母亲的也在入选之列。纪念册后面三分之一是服装、皮鞋、香水、药品广告。这样一本内容丰富的纪念册,竟然没有保存下来,是因为文革开始不久,家里怕惹出什么事端,悄悄销毁了事,那时我早已去了大西北,庆幸的是我曾一睹它的芳容。就这样,出于对教会学校的好感,我欣然同意报考第九女中,但不纯粹是父亲的初衷。

     对中学生活的兴趣最早来自开学前的暑假里,是收到录取通知书不久,突然又来一个通知,让我和其他十几个初一新生提前报到。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盛的主任,他让我们扮成外国观光团成员,参加开学典礼的化装舞会。开学典礼定在晚上,演员们下午就到了校,我被装扮成日本小妇人,虽然心中隐隐不快,但也不好明说。我们的领队是一个会说英语的高中大姐姐,可是她的鼻子很塌,盛主任指挥大家大嚼泡泡糖,嚼了一分钟,一声“停”,他让我们把尚留余香的泡泡糖吐出口,揉在一起,捏成一个高“鼻子”,粘在“团长”鼻子上。晚上操场上灯火通明,我们十几人穿着鲜艳的服装鱼贯而入,从主席台往下看,黑压压一片,几乎座无虚席,我心里又紧张又兴奋。先由校长致欢迎词,再由外国观光团团长致词,谁知她过高的“鼻子”随嘴唇翕动掉了下来,台下一片哗然,“团长”狼狈逃窜,我们十几个“外国友人”也作鸟兽散。这次经历极大地激发我对中学生活的向往,几十年前盛主任的奇思妙想至今留在我的脑海里,成为美好记忆。不知当年年轻英俊的盛主任,今天是否健在?

     校长王瑞兰,是一位胖胖的极有风度的长者,她从不上课,也很少给学生训话,但凡见到她,她总是端庄地微笑着,大家都很尊敬她。

 语文教师邬扬威邬先生,是一位极其和善的老师,许多同学称他“耀武扬威”,他并不生气,而是习惯性的用手推一下滑向鼻梁的近视镜,红着脸说“不合适,不合适”。他有向手帕里吐痰的习惯,女孩子们都觉得恶心,很多年后才明白,这就叫“文明”。每逢周五下午是邬先生的作文课,等到下课铃一响,就有人飞快地关上门,开始“盘问”先生和女朋友的事,他总是笑而不答。后来我们还去过他结婚的新房,在复兴公园对面的重庆公寓里,是格局与石库门弄堂迥异的高级住宅。

     几何老师姓金,他是父亲过去的朋友,说起话来爱带一个“者”字,课间休息时分,同学们常常在黑板上模仿他龙飞凤舞的板书,更喜欢模仿他的语调:“所谓三角形者……”正因为他认识父亲,我对他相当敬畏,不敢跟着起哄。

     班主任魏波仑先生教图画,同学们背后称他“拿破仑”,实际上他远没有拿破仑的雄风。他常穿一件很旧的外衣,说着洋泾浜的上海话,上海籍的同事似乎对他很不屑,同学们也不怕他,进他的办公室可以不喊“报告”。我常跟着好友钱紫奋溜进去,里面有许多石膏像和素描。三十多年后,当我与钱紫奋重逢时,她已经是上海颇有名气的画家,那时正在朵云轩办她的画展。谈起启蒙老师魏先生,她说不久前先生还在申报高级职称,而她正是自己恩师的评委。说到这里她神色黯然,我心中也生出苦涩。

     初中不比小学,我的学习成绩明显下降,小学六年中那种鹤立鸡群的优越感逐渐消失,我再也不必为“三徐”的排名而苦恼,压力小了,心眼少了,视野也宽了,我把更多的激情投向少年纯真的友情。我真正结识好友钱紫奋,是在开学几周后酝酿中小队长人选的日子里。我忐忑不安地倾听大家的议论,几乎没有人提我的名字,大家一致拥戴的是叫黄慧芳的同学。她和我同岁,长得非常秀气,说起话来总爱眯缝细长的眼睛,她对人和气,劳动也积极,尤其是学习非常突出,各科老师都视她为得意门生。我对黄慧芳心服口服,但一种莫名的不快总也挥之不去。一连几天,我话少说,情绪也不高,这时候,一位高大壮实的同学进入我的视野。她叫钱紫奋,比我大一岁,学习中等,长得又高又胖,穿着肥大的衣服,体形显得更硕大。她总爱像个大姐姐似的搂着别人肩膀,她说她住在重庆南路,跟我同路,以后可以结伴来校结伴回家,我欣然答应。从此我俩形影不离,一路上勾肩搭背,谈喜欢的小说,好看的电影,某个老师的典故,几乎无话不谈。谈到开心处,两个人禁不住开怀大笑,引来众多行人注目。她的眼睛大而有神,闪烁着智慧和热情,她从来都乐乐呵呵,笑起来声音又脆又甜,极富感染力。她开朗的性格,宽厚的为人和亲昵的举动,使我觉得她是除外婆父母外,最可亲可靠的人。

     钱紫奋极爱看书,有边走边看的习惯,有几次撞到电线杆上,她也毫不在意。那时候全上海开展“鲁迅奖章读书运动”,我俩几乎把所有的推荐篇目看遍,我们谈论最多的是《青春之歌》,一度有同学开玩笑说我们是卢嘉川和林道静。我们还谈心目中的英雄,谈自传体小说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谈苏联电影《山村女教师》瓦尔瓦拉,还谈毛岸英。共同的爱好和信仰使两颗稚嫩的心更加贴近,为了表示对好友的好感,我未经父亲同意,把刚刚创刊的《收获》第一期借给她看,哪知她看得太投入,以致耽误了做饭。她母亲大发雷霆,夺过《收获》拦腰撕开,我俩都惊呆了。之前我就曾怀疑钱紫奋的母亲并非生母,因为她对这个长女要求苛刻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钱紫奋要做饭洗衣,吃的穿的却最差,她弟弟的待遇要好得多。撕书的事很快被父亲发现,他很震怒,因为这本创刊号得之不易,但事已至此,唯有发怒而已。几十年过去,我的父亲谈起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而钱紫奋的母亲竟然也记忆犹新。在我与钱紫奋久别重逢不久,我特意去看望二老,他们生活得很好,对早已成名的长女津津乐道。

     黄慧芳毫无争议当选为中队长,我当选为小队长。黄慧芳是个不能不叫人喜欢的女孩,她太优秀了,不过我发现她独处时,总是显出忧伤的样子。如果说对钱紫奋的感觉主要是信赖的话,那么对黄慧芳更多的是崇拜。一度我们做了好朋友,但她不偏不倚的性格让我生出许多醋意。她家住在老西门中华路,我曾多次去她家玩,她有许多织锦缎质地的布娃娃小衣服,让人看了爱不释手。她的奶奶很爱她,时不时送来小点心,还和我搭话;而她母亲却冷淡得多,这也许正是她忧郁的缘由。三十年后,我从大西北回来探亲,曾去找过黄慧芳,她见到我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原来她在上海第二医学院毕业后就去外地,这次回来是和丈夫办理离婚手续的,我不便多问,匆匆告别。几年后又去中华路寻觅黄慧芳的踪迹,但此时老西门马路已经拓宽,旧房早已拆除,如同小学好友孙璧华一样,在茫茫人海中,又消失一位知心的同窗。

     不到十四岁,我考上第九女中高中部。我清晰记得五十年前那一幕:父母一边一个牵着我的手,来到远离原校的统考试场,父亲把他的手表戴在我的手腕,便于我掌握时间。那时我太瘦了,干脆把表带缚在左上臂。考试结束后,父母带我去太平桥吃了一碗排骨面,以示犒劳。

     上了高中,我的学习成绩继续下滑,除了语文,其他课以四分居多(五分制),而物理常得三分。物理教师郑斯礼郑先生,是位高个子年轻男老师,鼻梁挺拔,眼窝深陷,五官有点像外国人,说一口生硬的上海话。几乎每节课他都提问我,时间久了,只要一叫我名字,同学们不约而同笑起来,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高中三年,我始终没有弄懂什么左手右手定律,倒是记住了郑先生关于不要偏科的训导。

     几何老师也是北方人,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教师,可惜我忘了她的尊姓大名,只记得她上课不带圆规,总带一根短绳,一只手用粉笔头固定短绳一端作为圆心,另一只手拉直短绳转360度,就熟练地画成一个圆,并不比使用圆规逊色。

     代数老师郑栋先生嗓音甜美,个子中等,挺丰满,是位年轻活泼的女教师。我的代数经常得四分,当然不是老师的得意之徒,我也对这门课兴趣索然。高二时蓬莱区组织数学竞赛,大家公认题目不难但很烦。也许因为我略为细心,竟然得了83分,为年级第一。这件事惊动了老师和同学,更惊动我自己,从此我对数学似乎有了兴趣,成绩略好了几分,老师也对我热情许多。

     地理教师顾芝芯先生是位美人,不但眉清目秀,而且能把两条长及腰际的辫子,梳理得别致优雅,挺括的蝴蝶结常使女孩子们叹为观止。

体育教师先是一位中年女教师乐莲琴先生,她体态发福,高低杠的动作不大能亲自完成,常常让体育尖子傅静之示范。后来换了一位男老师华叔良先生,他肤色黝黑,眼睛明亮,口令喊得非常威武,不愧为转业军人。他对包括我在内的不爱运动的女生不大宽容。

我最崇拜的是英语教师宋宝珍先生,当时已经五十上下,她是校长的同窗。宋先生头上挽一个发髻,从来不施脂粉,穿着极为朴素,永远是蓝色的斜襟上衣,身材瘦弱而眼睛出奇的大,还有一张樱桃小嘴,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美貌。关于她,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原先宋先生与她表哥相爱,后来她只身去美国留学,曾寄给表哥许多书信,不料书信全被扣压,原来另有一人也在追求宋先生。四年后宋先生回到上海,昔日恋人已经结婚,还责怪宋先生不守誓约。宋先生悲痛欲绝,但为时已晚,她看破红尘,终身不嫁。缘于这个故事,女孩子们都非常同情和崇拜宋先生。宋先生是优秀的外语教师,她发音婉转甜美,教学态度一丝不苟,虽然有时有些古怪,但同学们仍然喜欢她。可惜我对外语总不入门,一上先生的课就想入非非,先生找我谈过话,说上海人学英语并不难,鼓励我多读多背。勉勉强强混到高三,才开一点窍,现在想来,真是辜负了先生!宋先生一直单身住校,去她家里最勤的,是由初中直升上来的课代表黄慧芳。黄慧芳常帮老师打开水,俨然一对母女。几年后,宋先生死于癌症,终年54岁,这是我离开第九女中后不久的事。先生是基督徒,愿美丽的宋先生在天国永生。

     我最尊敬的老师是语文教师党润民先生,上初中时,幼稚的我以为他是党员。党先生四十多岁,中等个子,满脸络腮胡子,给微黑的脸庞平添几分威严,但他诙谐的话语总会让女孩子们爆发快乐的笑声。党先生是北方人,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从他口中发出的音节,像涤荡心胸的波涛,像啁啾悦耳的鸟鸣,像叮咚流淌的泉水,像轻快滑翔的华尔兹,听他朗诵简直就是愉悦的享受。我感觉他是用心在朗诵,他一手拿课本,一手佐以手势,他的语音能创造无穷的意境供我们遐想。讲解课文时,先生一反以往语文课严密的注入式模式,显得轻松随意,他爱提问,也爱插说课本上没有的逸闻趣事。听他的课,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很不过瘾。那时候,学校里课外兴趣小组很多,师生同台演出是常事,我曾多次看到先生的精彩表演。受这种氛围的影响,我也曾参加小话剧《愉快的周末》的演出。高中阶段我的语文素养有了明显提高,不是指分数,而是真正对文学产生兴趣,这为我日后选择中文专业并立志当一名语文教师奠定了基础。

     最让我难忘的,是当我大专毕业决定奔赴大西北时,我专程到党先生家和他道别。两年不见,先生显得苍老许多,但精神一如既往,侃侃而谈三个小时。他年轻的妻子在一边轻轻走动,似乎有事要说,但始终不忍打断先生的话。先生先是遗憾我去那么遥远的地方,话锋一转,他又鼓励我当一名好的语文教师,说如果学生对你的课感兴趣,就说明你离成功不远了。这句话多少年来都在我耳边铮铮作响,不敢忘怀。党先生拿出他精心装订收藏的一厚本《中华活页文选》,给我留作纪念。四十多年过去了,其间搬家不下十次,但始终没舍得丢弃这本厚厚的书,它至今还珍藏在我新居的书柜里,作为对党先生永久的纪念。当我第一次从大西北回来,第一个想探望的老师就是党先生,可是听说他在文革初期受尽迫害,很早就离开学校,谁也不知去了哪里,状况怎样。想到这些,我不禁热泪盈眶,不能自已。我从心底发出呼唤:敬爱的党先生,您在哪里?您的学生深深地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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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2 10: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mxg212在2009-2-22 4:33:00的发言:

哈哈哈  同年同月

你是圣人

我是无赖

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哈哈,你嘴上无赖,我骨子里流氓,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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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2 10: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豆巴子在2009-2-22 1:39:00的发言:
停笔,饮浓茶一口,点烟作陶醉状,然后GO ON  ~

最先收到豆子的短信,灰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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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2 10:5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mxg212在2009-2-22 4:35:00的发言:

不过我看了N多算命的书籍

 

 

这个日子生的都犯桃花

 

有明的有暗的

二十八了,忍不住想呐喊一声:

让桃花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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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12: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仔细的看了,意犹未尽,好比姜文的太阳照样升起,急切待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2-22 12:19:5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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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13: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了?。。。。

急待下文

期待徐版出生的那一章,是否有祥云红光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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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13: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徐板下边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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