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李敖有话说》

下雨

海耶克这本《到奴役之路》中文版变成书是我帮他出版的，因为这本书的英文的翻译是我的老师殷海光先生，他写的。现在殷海光在内地被评定为台湾的能够影响到内地的重要人物之一。我跟大家讲过，这一个评定是五个人，第一名是李敖，然后那个歌手罗大佑，然后导演侯孝贤，然后一位女作家叫龙应台，然后呢还有一个死人，就是殷海光。

殷海光他翻译这本书，他把这个序印在这本选集里面，到奴役之路自序，殷海光说海耶克教授在一九四四年出版了《到奴役之路》这本书，批评家们讲这本著作和约翰穆勒的《论自由》相提并论，可见它的重要。

殷海光把约翰穆勒这本书翻成“论自由”，严格说起来是不妥的。为什么我这老师不妥呢？因为这本《论自由》最早是由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严复所翻译的，叫做《群己权界论》，就是翻译这本书。

然后呢，这个殷海光自己讲说，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正同五四运动以后，许多倾向自由主义的年轻人一样，那个时候我之倾向自由主义，是从政治层面切入的，自由主义还有经济的层面。殷海光这个意思就是说，他倾向自由主义，可是从政治层面切入的，而不是从经济层面切入的。

大家常常忽略了经济层面是怎么切入的，殷海光自己也忽略了，所以谈了半天自由主义，跟其它的主义混在一起，大家变成一个竞争的局面，并且非常的不讨好。为什么？没有人在整个国家沸腾状态，在烧开水一样的状态的时候，会欣赏什么自由主义，大家都要讲究组织，讲究纪律，讲究群体，没有人欣赏自由主义，并且严格的说起来自由主义也不太通，为什么呢？自由就是自由，自由变成主义呢，会跟其它的一些有纪律的有规律的主义混在一起，反倒跟自由两个字不搭调了。所以殷海光他谈到了他相信自由主义，可是他是从政治层面切入的，忽略了经济方面的自由主义。

而这个海耶克最大的特色是什么？他这本《到奴役之路》里面去告诉大家，他提出来一个看法，这个看法呢就是殷海光这段话，大家注意啊，中国许多倾向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酝酿出政治民主，经济平等，这对不对？是对的。这个主张呢殷海光说是根本不通的，这八个字听起来很好听，可是政治民主，经济平等啊是不通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主张的实质，就是在政治上做主人，在经济上做奴隶。

什么叫做在政治上做主人，在经济上做奴隶？就政治民主，我们说了算，可是经济平等就把大家全部都拉平，如果经济都平等的话，什么结果呢？大家全都是穷光蛋，这是经济平等啊，你一穷二白，他二白一穷，大家都是穷光蛋，这就是经济平等啊。

所以邓小平为什么批评四人帮呢，说是四人帮认为，只有穷的共产主义才是共产主义，邓小平说这是错的，共产主义为什么代表穷呢？共产主义应该代表阔，代表大家有钱，代表大家富裕，代表大家不匮乏，这才是共产主义真的精神啊，共产主义不是代表一穷二白，不是说你穷我也穷，你多一块钱，我给你砍掉一半，我分五毛，这不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说你有一百块我有一百块，你有一千块我有一千块，这才是共产主义啊，不是说你有一块钱我分一半啊，大家都做穷鬼，这什么共产主义啊？

可是海耶克又提出来，说你们不小心这样做的时候呢，就这个情况出现，就是你过分要求政治民主、经济平等的时候呢，就是在政治上做主人，在经济上做奴隶，大家都是一穷二白的时候，什么结果？我告诉你什么结果，人对环境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了。

我要吃饭，要政府给我粮票，我凭粮票才能买到米，没有这个粮票我就买不到米，或者没有这个钱，我买不到这个米，换句话说政府控制了我的胃啊，它一捏紧我就没饭吃。请问我是不是奴隶啊？你捏着我的胃，你直接控制我的胃，你说了算，我要听你的，我不敢动，这什么啊？这是奴隶啊，这不是主人。换句话说，经济上做奴隶，经济上为什么做奴隶啊？因为我两个口袋空的，我没有钱我不能够抵抗你。

所以美国的弗兰克林讲了一句话，他说两个口袋空的人，腰挺不直，腰杆挺不直，为什么？两个口袋空的人没有钱，没有钱你会低三下四啊，哦，我不低三下四，就是我李敖常常举的例子，中国古代孔子的学生严回，他就是啊，我可以过很简单的生活，过很苦的生活，一箪食，一瓢饮，我住在陋巷里面，我可以过很简单的生活，可是严回怎么样呢？过了三十岁就死掉了，为什么？营养不良，你穷死了，你饿死了。如果严回你结了婚，你生了小孩，你小孩得了盲肠炎，今天晚上就要开刀，请问你要不要救你儿子？好，你要救你儿子，没钱怎么办，向有钱的人借钱，有钱的人摆架子，你就要低三下四，就要磕头啊，为什么？要救你儿子。你本人可以做英雄好汉，可是你为了救儿子，你就会低三下四，不是吗？就是会这样子。

所以告诉我们，没有钱你就没有力量去维持你的尊严，没有力量跟政府作对，没有力量抵抗政府，没有力量抵抗统治你的人，你就变成一个没有力量的人，你就变成了奴隶，这就是海耶克的基本思想，就是说你没有一点点财富，你就是没有自由。

所以中国的古话说，藏富于民，把这个钱藏在人民的身上，这句话是对的，只有人民有钱，人民开始富裕，才有政治上的民主自由出现。

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三十五条说的很清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这个宪法是好的，这个条文也是好的，可是请大家注意，这些自由都代表了政治的民主，可是要从经济的平等来看，就是邓小平所告诉大家的，先一部分阔起来，别人也跟着阔起来，大家慢慢都有点钱，才能够代表经济的平等，这就是海耶克《到奴役之路》里面的一个最后的精神，请大家特别注意这句话，政治民主并不代表了经济平等，经济的过分平等反倒引来了到奴役之路。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1月21日 第二百三十集 （全文）

题目：谁在给骗子捧场

我曾经在我的节目里面谈到了一些中国字，它只有这个声音，没有这个字，我用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我说台湾呢有一个人，他是妖僧，可是呢他讲了一口京片子，讲了一口北京话，你打电话给他，他不在家的时候，电话有个答录机，答录机里面就先有这么一段话，他说我是林云，我不在家，等会儿这个机器的dengr一声一响，你就留话了，dengr一声这个没有这个字，可是有这个声音，什么人能讲这个北京的京片子？就是刚才那个答录机里面的人说我是林云，就是林云。

林云什么人？林云是一个生在北京的台湾人，所以我们以为台湾人讲的都是台湾话，就是闽南话，说台湾人讲的是台湾国语，讲的普通话一听，你是台湾来的，讲的这种特殊的国语，错了，如果你听到林云讲的北京话，你发现这不但是道地的北京话，就是比现在的北京人讲得还北京的北京话，这个就是林云。

林云什么人？林云是在日本统治台湾的时候，他的爸爸带他到北京去，他生在北京，在北京念过小学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在北京住在哪儿呢？住在雍和宫附近，所以从小呢就跟北京雍和宫那些喇嘛搅在一起。所以从雍和宫的喇嘛那边学到了北京话，也学到了一些妖魔外道的这些信仰。后来林云回到了台湾，在省立台中第一中学念高三，那时候我李敖念初中二年级，他是我的老学长。那时候我父亲到台湾来，就在省立台中第一中学做国文科主任，教国文。

我跟大家说过，我父亲是一九二五年在北京大学国文学系毕业的，到台湾来，他在台湾做中学老师，教国文，还保留了这张照片，就是我父亲叫李鼎彝，这张照片里大家看到这是我父亲教书，然后这是学生，台中一中的学生，当时都穿着制服，留着光头，都是这种样子。然后还保留了一张，这房子被拆掉了，当年台中一中的照片，这当时我们的校长金树荣金校长，这个就是我父亲。大家可以看到这些都是我们的老师，这个是影响我最深的老师，他的名字叫做严侨，他是共产党，我在节目里谈过他。

这个人，林云比我高五班，台中一中毕业以后就留下这个照片，这是林云，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个中国人的样子，这个林云的大学毕业照片。台湾省立台中第一中学师生通讯录，一九四九年十二月的，看到没有，高三上甲，学号第三十二号，林石，十八岁，台中市人，看到没有，那个时候他不叫林云，他真名叫林石，石头的石。后来这个人呢变成了一个妖僧，什么叫妖僧呢？这就是妖僧，大家看看什么样，看到没有，妖魔鬼怪戴的这种帽子，做的这种佛教徒的手势，看到这种妖僧，干什么呢？就凭他在北京的那一点跟雍和宫的喇嘛搅在一起的经验，他自己呢就着骗出来一套东西，他说他是西藏的密宗的黑教这一派的传人，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密宗黑教的传人，你就不该有别的招，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不是，他花样多的很，我给大家看一下。

大家先看造型，这是台湾一个节目TVBS的节目，就是华视的一个节目，中华电视公司，这个人叫李涛，这个人是头脑不清的专门主持节目的这个李涛。这就是佛教界的领袖，叫星云大师。这次我当选了所谓的立法委员，他还透过徐展堂先生向我，在电话里面向我道贺，林云，这个星云大师，这个是周联华牧师，这是佛教徒，这是基督教徒，周联华牧师蒋介石死了他主持，蒋经国死了他主持，蒋孝文死了他主持，所以我很喜欢他，因为他给蒋家三代送丧。这个周联华牧师，这个就是林云，他要变成宗教界的领袖。

大家比比看他们这个长相，你看这个人家是和尚，至少看起来慈眉善目，这个牧师呢也是看起来一片祥和，他怎么长这样呢？像个杀猪的一样，屠夫一样，他就这样。所以你可以看到，招摇撞骗，全世界招摇撞骗。

好比说，美国总统选举，要拉拢亚洲人啊，他也跑去，看到没有，现在布什总统的爸爸老布什做总统竞选的时候，看到没有，他也在这做法，林云在这。当然他们美国政客也拉拢他。跑到罗马见这个教宗，教皇，也去，反正凡是能招摇的部分全有他。

到台湾来跟这个大混蛋李登辉照相，然后作这个大揖，这个大手印，他的善男信女也跟着做这个大手印，这个妖魔鬼怪跟李登辉，这李登辉老婆，这个林云，这个是李登辉的女婿，然后可以看到，台中市市长林柏榕给他祝寿，林云大师，祝寿。也可以看到这个法学家林栋，给他祝寿，仁心仁术，给他祝寿。看到台湾的叫做中央图书馆杨馆长，叫杨崇森，给林云大师六十岁祝寿，六十三岁祝寿。

林云的基本的造型就这样了，长得满脸油糊糊的，你看一点都不像有什么仙风道骨，反正是这种油糊糊的，然后那几个胖指头，搬弄起来做这个大手印，大家看到没有，做大手印，这种怪相。然后写了一手怪的毛笔字，叫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不是毛笔字，这是用带毛的笔写字。所以你看没有，这里面还写着云石居士，林石，看到没有，偶尔还用他原来的本名林石啊。

这个就问题出来了，看到没有，画符避邪，台北有一个大的饭店，以前日本人统治时代是刑场，死了很多人，很多的这个坟场，闹鬼，他就画个符，到处画这个符。可是大家注意了，这种符是道教的玩意儿，就不是佛教了。你说你信佛教，又是西藏的密宗的黑教的这个部分的，那你就是好好的这个佛教，可是这种符一出现，完蛋了，这是道教的东西，所以我们看到没有，你这道教的东西，你看他还写了字，你看这真的是鬼画符啊，这是鬼画符，又佛令出现了，怎么在道教的符上面呢？这就是胡扯。

可是呢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教授庄因他写的说他是今世活佛，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台大教授郑清茂，给他写寿字，我们可以看到台湾的“司法院”院长黄少谷给他写，这个寿域长春，黄少谷给他写了这个字。还可以看到黄少谷的儿子，这个黄任中给他的致词。还看到李敖的前妻胡茵梦给林云的这个慰问，但是注意我前妻胡茵梦她叫他二哥，林二哥。

有一次胡茵梦跟林二哥说，我跟李敖的婚姻会多久啊？这林云说你们的婚姻可以有五年。胡茵梦说五年以后是怎么样呢？林云说五年以后李敖就变心了，就不喜欢你了。胡茵梦说怎么样可以使李敖不变心，喜欢我呢？林云说有个好办法，一掏，掏出四个铜钱来，跟胡茵梦说， 你拿这四个铜钱，在你们家的床四个角，每个角放一个铜钱，这样子五年以后，李敖还会继续喜欢你。这胡茵梦回家以后呢，就往床旁边去放铜钱。我说你在干吗？她说林二哥说的，放四个铜钱，我们感情五年以后还继续好。胡说八道，我跟胡茵梦同居了一年以后，结婚三个月就拆伙了，我就不相信这个东西，我也反对放这铜钱。胡茵梦就说，那就表示你不爱我。这女人的想法，我怎么会相信这鬼东西啊？

这就是林云，这种妖怪，到了华视或者什么电视公司了，过年他亮相了，拿出个桔子来，把桔子剥开，桔子皮东边丢一片，西边丢一片，南边北边各丢一片，干什么？用桔子皮给人类祈福，给台湾祈福，胡闹啊。

当然有的人很喜欢桔子皮，像英国的文学家约翰生，他就很喜欢桔子皮，那另外一回事。这桔子皮有这么大的魔力，可以变成一片，到处乱丢，就可以保佑国家，这不是胡扯吗？就是胡扯。这么多混蛋相信他，台湾后来的司法院院长林洋港，看见没有写信给他，看到没有台湾的考试院院长邱创焕，写寿给他，这就是邱创焕，这两个人长得很像，两个脸都是油乎乎的，看着很像。

这个台湾大学校长，看到没有跟他扯在一起，这个就是林怀民，跳舞的这个同性恋者，另外扯在一起。北京大学的副校长也被他骗，看到没有，林云大师应邀至北大演讲，与北大副校长罗豪才教授合影啊，这是林云，这就罗副校长。这是骗，不但骗台湾，也骗到大陆去。这是骗了民进党党主席黄信介，骗了台独大佬这是彭明敏，我们都看到他骗，然后骗了这个作家聂华苓，骗了这个音乐家申学庸，我们看骗了所谓中央研究院院士所谓历史家许倬云，学术上的骗子。骗了这个混蛋陈水扁。我们看到啊骗了台北市市长黄大洲，骗了台湾的监察院院长钱复，骗了台北市市长马英九。看到没有，骗了国民党大佬，叫马树礼，然后又骗了国民党的国防部部长郑为元，到处都是在行骗。

有这样子妖妄的人，有这样子混蛋的人，有这样子荒谬的人，有这样子拿桔子皮，在电视里作法的人，他不是自己作法，他用现代的科技帮他作法，电视无远弗届，画面出现，声光化电，看到没有，麦克风，他不是真正用佛法，他是要用麦克风，现代的科学来帮着他来弘扬他的这个妖魔鬼怪的东西，你不觉得这是个很荒谬的事情吗？可是就是荒谬的事情居然在台湾出现，在大陆出现，在美国出现，这么一个妖妄的人，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我们真是不小心就会被这种妖妄的人所骗。

可是林云有一个特色，我们也要讲，赞美他一点点。有一次一个怀孕的女的问他，说我这怀孕了，五个月以后就要生了，是男的，是女的？然后林云就看，看这个媳妇的公公婆婆在旁边，在看他笑，在听他答复这个孕妇的问题，这个林云啊就说生男的，五个月以后生男的。这个孕妇就笑起来了，这个孕妇的公公婆婆高兴得要死，发现这个林云大师来预言，说生男的，抱孙子，高兴啊。可是五个月以后呢，生出来是女的，不灵了，林云不灵了，怎么生了是女的？林云怎么解释啊？他的解释倒很有人情味的，他解释说当时他发现这个孕妇是希望生男孩子，公公婆婆站在旁边也希望生男孩子，他也知道也可能生男的，也可能生女的，为什么不说生男的呢？说了生男的大家都高兴啊，万一五个月以后生的是女的，让人家多高兴五个月，也没什么坏事啊，大不了说他嘴巴不灵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啊。

这个故事倒也证明了林云本人也可能是相当忠厚的一个人，可是再忠厚他也是个骗子。可是他骗的方法很奇怪，他是用现代的科技，现代的方法，现代的造型，现代的周游世界的方法，从台湾骗到大陆，从大陆骗到美国，从美国骗到罗马，直接骗到了教皇、教宗的头上去，为什么呢？我们所谓行骗，就是他跟你照张相，拉个手啊，做个大手印啊这样子，反正就到处招摇撞骗，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骗子。

可是当人家问到他，李敖在说你是骗子，你怎么办？请注意他的反应，他说李敖，李敖多么有学问啊，李敖是我所佩服的人，李敖是勇敢的人，李敖是有学问的人，李敖的爸爸是我的老师，我有今天跟李敖的爸爸教我都有关系啊，使我变成今天的林云，都跟李老师教我有关系，我对李敖佩服的要死。他跟我打哈哈，他绝对不会得罪我的，你懂吗？

可是大家看到我这一面，我决不因为你是我的大师兄，你是我爸爸的学生，你林云就被我李敖放过，我就不放过你，得到机会我今天把资料拿出来给大家看，觉得这个人是多么的妖妄，可是这个妖妄不完全怪林云自己，怪围绕着他的，在他前前后后的，追随他的这些头脑不清的善男信女，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啊，跟他扯在一起？真正的荒谬是在这里。

就好像今天一样，说李登辉是混蛋，李登辉混蛋是一回事，可是代表一个现象，什么现象呢？很多人给你鼓掌，这批人跟你一样混蛋。你李登辉当年不是给外省政权做狗吗？你不是跟着蒋介石，蒋经国在喊万岁吗？可是你这样子无耻的人，现在这些人通通忘光，反倒觉得你是个有骨气的人，这什么世界啊？同样的，林云的故事告诉了我们，这个世界有一种荒谬的人，可是当他会有技巧的行骗的时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是自觉还是不自觉的，他把这个骗术用现代的科技的方法去施展的时候，会达到使我们觉得非常好笑，又觉得非常荒谬的效果。我今天把林云特别拿出来给大家展示，斩首示众，这么多照片给大家看，大家觉得是不是很荒谬？人家说你李敖，你又骂你的老婆，骂你的前妻，其实也不是，我都已经讲过，女孩子比较容易相信这些妖魔鬼怪，何况林云代表这么一个有趣的妖魔鬼怪呢？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1月24日 第二百三十一集 （全文）

题目：意外杀掉的人才

我给大家看一件东西，这个东西啊就是我在节目里面跟大家谈过的那四个字，叫做文物有灵，就是很多重要的文物看起来，它是一件物品，它是死的东西，可是啊在我们喜欢收藏文物的人说来，我们觉得好像在冥冥之中，好像有鬼一样，注意啊，我们不迷信的，而是说好像怪怪的，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我给大家看一件东西，就是这本书，书名叫做《西药略释》，这本书还是第二卷，是线装的，这是什么书呢？这是中国书，可是谈的是外国的这些药，而这个书的作者呢是洋人。这本书呢是在清朝翻译成中文的一本课本，什么人用过这个书呢？孙中山。

孙中山一开始不是在念医学吗，他那时候念的教科书其中之一就是这本《西药略释》，我拿这本书给大家看的原因呢，不在这个书很难找到，而在这个书的右下角盖的一个图章，上面有三个字，叫做叶德辉，注意啊这三个字叶德辉，叶德辉是谁啊？叶德辉就是清朝末年民国初年这段时间里面，中国最有名的藏书家，也是对图书和版本最内行的一位行家，一位有名的学者，叫做叶德辉，他的藏书。

为什么我说文物有灵？因为叶德辉在湖南，他的书怎么在他死后流传到台湾来呢？我在地摊上买到这本书的卷二，我还在另外一个地摊上，不同的时间，还买到这本书的卷一，告诉大家，这本书的上下册啊我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在台北市，在好多年以前，被我买到。

为什么我推荐这本书？因为它是叶德辉的藏书。为什么要谈到叶德辉？因为叶德辉是近代和现代一个了不起的学者，可是他在中国革命的运动里面被杀掉了，他被谁杀掉了？被国民党和共产党给杀掉了。

他本人在清朝末年就是一个大学者，他是进士出身，家里也有钱，可是他的思想啊是很反动的，反动到什么程度呢？他反动到不喜欢维新，康有为跟梁启超，他们在搞维新运动的时候，他反对，他还写了一些书跟他的太老师叫做王益吾一起来反对。关于叶德辉的历史呢，内地出了一本书，就是杜迈之跟张承宗，他们两位合写的，叫做《叶德辉评传》。这个评传里面就谈到了叶德辉，大家看看这叶德辉的造型就是这样子，这个造型是他六十二岁时候的造型，叶德辉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这个书里面的第一段话，大家就看到了，叶德辉是中国近代史上有代表性的封建顽固派，是湖南著名的劣绅。什么叫劣绅啊？就是坏的绅士。

我在北京念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七五事件，七五运动，七五运动就是学生出面，大家把北京市议会，当时叫北平市议会给砸掉了，然后把北平市议会，这个“北平市议”这四个字给敲掉，写成了“土豪劣绅”，所以我亲眼看到，那个北平市议会就改成了“土豪劣绅会”。打倒土豪劣绅，这个是中国革命的一个主要的目标，而叶德辉呢就是这么样一个目标，他被打倒。

当时是国民党和共产党合作，联合从广东出来要统一中国的。在这个过程里面，蒋介石背叛了这个革命的路线，所以国民党和共产党就是各走各的路了。蒋介石还给湖南的土豪劣绅叶德辉送了一张照片，就蒋介石签名的送给他。共产党来的时候，就把叶德辉给干掉了。这就是叶德辉的另外一张照片，这个土豪劣绅这个照片，这是台湾出版的，叫做现代中国人名辞典的一个说明，就讲到这个叶德辉，看到没有，这个说叶德辉他是进士，他与王先谦，就是王益吾同样是作为湖南守旧士绅的核心人物，致力于经学，尤精小学，家富藏书，多海内善本，为湖南省著名的古学研究者及政治的守旧派。

当时大家搞变法的时候，他著了一部书叫《翼教丛编》，翼是保护，教是孔子之道，中国正统思想，保护这些正统思想的这些书，写数十万言，痛斥康有为梁启超的维新言论。后来呢，他在这个民国成立的时候，他一段时间被抓起来，因为他反动，当时呢由章太炎、王闿运他们劝说把他放了，后来做了长沙总商会会长。最后在六十四岁的时候，他被斩首示众。他一辈子呢著书及校刻书有几百种，这么一个学者啊。看到没有，他这么一个有学问的人，在近代现代中国的革命过程里面，他作为一个反动派，头给砍下来了。

我们知道，在近代现代的过程里面，有很多人牺牲掉了，牺牲的千千万万人里面，千千万万人头落地里面，有的人，极为优秀的人，反倒不是很多，因为呢他们被折磨，有的自杀了，好比像老舍他自杀了，可是真正被杀的，那些头被砍下来的，他是算了第一个，数一数二的，应该这样说，这叶德辉。

可是在正史记载里面，看到叶德辉先生传里面，我们看到生在一八六四，死在一九二七，只是说他遇难，怎么死的在这个书里面呢，没有写得很清楚，为什么不写清楚呢？是故意不写清楚，为什么故意不写清楚？因为这件事情啊是一个，大家觉得很难过的一件事情。大家在革命的过程里面，把叶德辉给干掉了。

所以我们再看，梁启超这个年谱，梁任公年谱，梁启超年谱，这里面有段话，梁启超后来写给他的小孩子的，大家看这段话，他在一九二七年五月四号，写信给他的小孩子，梁启超的家信，他说我把我所有的现钱，凑足五千美金，存在你们那里，干什么呢？过一两个月，我卖掉些股票，我要凑足一万美金，干什么呢？就准备给自己做一个安身立命的一个方式，什么原因呢？感到不安，就是发现国民党共产党这个革命的势力起来以后，他们这些老一派的学者，对能不能活下去感到不安。

所以我们看到梁启超这段话，当时的革命过程里面，看到没有，他们，就是国民党和共产党，他们正火并的起劲，李济琛在广东，一天之内杀左派两千人，两湖那边杀右派也是一样的起劲，人人都有自危之心。就因为人人都自危，所以呢梁启超他自己也是自危，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梁启超给他小孩子的这段话，看到没有，王静安王国维自杀的动机，如他遗嘱上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遭此事变，义无再辱。王国维平时对时局的悲观本来极深刻，最近的刺激什么，由于两湖学者叶德辉，王葆心被枪毙。叶平日为人，本不自爱，可是梁启超注解里面，注意这个注解，梁启超注解说，学问却甚好，也还可说，是有自取之道，可是王葆心呢是七十岁的老先生，在那里德高望重，因为通信里面有此间是地狱一语，被暴徒搜出，打他，最后把他搞死了。

关于这段，历史上面有不同的说法，梁启超传闻有错误，可是叶德辉被干掉了却是事实。可是梁启超说，他的学问呢甚好。

叶德辉死了以后呢，胡适写了首诗，这个诗我觉得写的蛮好的，我念给大家听，它叫做悼叶德辉，他写啊，郋园老人不怕死，郋园老人就是叶德辉，枪口指胸算什么，老夫谈命三十年，总算今天轮到我。杀我者谁共产党，我若当权还一样，当年我要杀康梁，看来同是胡涂帐，你们杀我我大笑，我认你们做同调，三十年中是与非，一样杀人来翼教。干什么？就是郋园老人，就是叶德辉，郋园老人我不怕死，拿枪口对着他也不在乎，他喜欢谈命，谈命论相，老夫谈命三十年，今天总算轮到我了，杀我者谁就共产党杀我，我若当权我也一样我杀别人，当年我就要杀梁启超康有为，看来同是胡涂帐。胡适说这一段可以删掉，因为太重复了可以删掉，删去更紧凑。然后最后第三段，你们杀我我大笑，我认你们做同调，三十年中是与非，一样杀人来翼教。刚才我给大家看过这本书，就《翼教丛编》，就用杀人来保护我们所相信的主义，我们所相信的真理。

所以胡适的注解说，戊戌变法时代，叶德辉与王先谦代表湖南的反动思想，攻击康梁的革新运动。我再念一遍，郋园老人不怕死，枪口指胸算什么，老夫谈命三十年，总算今天轮到我。杀我者谁共产党，我若当权还一样，当年我要杀康梁，看来同是胡涂帐，你们杀我我大笑，我认你们做同调，三十年中是与非，一样杀人来翼教。用杀人的方法来保护，我所要保护的主义，我所要保护的信仰。

胡适这首诗来写叶德辉，事实上他就写出来那些追求真理的人一个态度，追求他心目中的真理的人的一个态度。所以在中国的四书五经里面，我们就可以看到，很多杀人的标准，就是说你不符合我的标准，我就把你杀掉。叶德辉是个典型的人，他代表反动，代表土豪劣绅，一肚子好学问，可是他跟时代搭不上线，他跟时代脱离了，可是他最后死的很英雄，就是最后你杀掉我，然后把我头给砍下来，可是呢我还是死的很英雄。原因就是说，我觉得我有权力我就杀你，我没权力你就杀我，就这种思想，是很偏执的一个思想。

可是我必须说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思想，为什么？为什么人家跟你不同，你就杀人，你就用杀人的方法来保护你的主义？我认为这个方式是不对的。当然那是一个在革命时代里面的不幸现象。现在我们知道，人的看法进步了，不是说轻易杀人，为什么呢？我消灭你，消灭你的影响力，比杀你更有效果。所以我认为现代人慢慢想通了，虽然在一九二七年叶德辉就这样子被杀掉了。

在中国追求革命的过程里面，这么一个优秀的学者，不谈他做人如何，这么一个优秀的学者，就这样子牺牲掉了。所以我说在一个建国的过程里面，有很多人，很多个人会牺牲掉，甚至有千万人头落地的现象，那个落地的人头里面，可能就有特别优秀的人。

一般人我们觉得这些人只是个数字，如斯大林所说的，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百万人只是一个统计数字。可是当我真的活生生的把一个人头落地的例子给大家看的时候，当我活生生把他藏书拿给大家看的时候，大家觉得，噢，居然有这样一个人死掉了，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不是个简单的人，他本身有他偏执的思想，有他的信仰，可是呢他也相当的视死如归。

叶德辉保护他的书有很多奇怪的方法，这本书是曾经被保护过的，你知道他怎么样保护呢？他把每本书里面都放春宫画，就男女性关系的这种画，为什么放春宫画？他迷信，他说书是怕着火的，火是怎么来的？火是由火神来烧我们，火神的性别是什么？火神是女神，因为火神是女神，女孩子，女神看到男女性关系的这种图片，这种春宫画，看了以后会脸红，会不好意思，所以呢火神看到书里面夹了这个春宫画的时候，这个火就可能不来烧他的书。所以呢，叶德辉的特色，就是他的书里面都夹了很多的春宫画，当然这本书流传到我手里时候，这个春宫画不见了，可是我举这个例子告诉大家，他也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总结一句话就是告诉大家，在革命的过程里面，在一个一群人为了追求他们的理想过程里面，一个特色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一些意外就是很多人会死掉，一笔胡涂帐似的死掉，像叶德辉这种例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就这样子就死掉了。所以湖南的大佬王闿运的日记里面，我们可以看在日记里面就谈到他那时候在光绪二十一年就见到叶德辉，他说叶麻子来，叶德辉出过天花，躁妄殊甚，湘潭派无此村野，童生派也。王闿运没有把叶德辉看在眼里。后来呢，你可以看到，到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年，王闿运还是跟他有来往，看到没有，叶麻子来了，然后他就访问，访问了叶焕彬于劈柴巷，诸如此类。

就这么一个清朝进士，在民国以后，一直到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的过程里面，他为了他的信仰，为了他的作风，被革命的新兴势力给杀掉了，不谈他做人如何，从他的学问而言，我们必须说，这么一个优秀的学者，就在乱世里面给干掉了。可是大家不要忘记，这种干掉他的思想，就他自己所相信的思想。所以结论就是他所说的，也就是胡适所描写的，就是杀我者谁共产党，我若当权还一样，当年我要杀康梁，看来同是胡涂帐。今天呢我把这个帐理清一下给大家看，怎么样，不觉得很难过吗？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1月25日 第二百三十二集 （全文）

题目：游戏人间第一流

在上一集的节目里面，我曾经谈到在一九二七年，在国民党和共产党联合起来北伐，要统一中国的过程里面，两个党分家了，可是在分家的过程里面，有很多的政治斗争，其中一个政治斗争，就是那些不属于这两个党的系统的人，他们怎么在活。

那个时候国民党在搞清党，在怎么样对付异己，我告诉各位，很多人要枪毙，蒋介石要批，一般枪毙呢是十行纸，红的线印出来的纸，一页上面有十行，两面有二十行，名字写上去，要枪毙的时候你呢就用红颜色的笔打一勾，就把这个人枪毙，又一勾又枪毙，当时蒋介石要枪毙的人太多了，怎么办呢？就来不及这样一个个打勾了，用红颜色的笔打杠子，十个人全部枪毙，翻过来又是十个人全部枪毙。在长沙马日事变的时候，国民党杀人怎么杀，头发剪短的女学生都当成共产党给杀掉，那真是杀人不眨眼。

共产党也杀人，上次我谈过一个人，一个有名的学者叫做叶德辉，他是清朝的进士，当然他本人是土豪劣绅，可是呢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学者，我今天手里还拿着他印的书，是在内地印的，看到没有这个书，我们现在一般讲的中国讲男女问题的，什么素女经啊，什么玉房秘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这些都是叶德辉印出来的，这都是他印出来的，这是我们现在的版本啊，这在光绪年间，叶德辉就把它印出来了。他是中国的有名的藏书家，有名的版本学家，他是了不起的学者，可是呢被共产党给杀掉了。我在上一次节目里面，来给大家谈过他。

我在谈的过程里面，还跟大家说，当时不属于国民党和共产党的这些第三者，小市民不谈他，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怎么活，像叶德辉就被干掉了，像王国维觉得很不安，跳昆明湖自杀了，像梁启超自己存了五千美金，给他小孩子运到国外去，必要时候呢就要跑掉了，因为他们不能够理解，新的政府出现的时候，新的革命势力出现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

谈到这些事情呢，我跟大家谈过，当时叶德辉在清朝末年他就有名了，当时更有名的一个人，叫做王闿运。王闿运写过一部书，叫做《湘绮楼日记》，《湘绮楼日记》里面就谈到了叶德辉。所以呢他骂叶德辉，他说叶麻子来，躁妄殊甚，这个人很狂妄，很轻举妄动，我们湖南的湘潭派没有这种像他这么粗野的人，他算得童生派，就是不懂事的一批人。可后来在一九一四年，就是民国成立以后，他们都变成清朝的遗老了，这个王闿运日记里面还谈到了叶麻，他跟他来往，也谈到去拜访叶焕彬，去拜访这个叶麻。

我给大家谈谈王闿运，我做这个节目的时候，头一天正好就是赵紫阳死掉，赵紫阳死是八十五岁，我今天给大家谈得这个王闿运，他就八十五岁死的。现在人活八十五岁，好象不是很难了，可是在清末民国初的时候，一个人要活八十五岁是高难度。

我带了一本书给大家看，这本书啊叫做历代人物年里通谱，这就是中国的名人的一个年表，我给大家看看这个表，大家看表，你觉得非常有趣的。大家看这一页，在七百一十八页七百一十九页，大家看，活到七十五岁的翁同龢，他生在一八三零年，注意啊，他死在一九零四年，换句话说他是清朝人，他生在道光年间，死在光绪年间。

到了一八三一年，太平天国的翼王石达开，他也生在道光年间，可是呢也死在这个同治年间，又是清朝人。再看，这是给曾国藩做了机要秘书的赵烈文，他也生在道光年间，死在光绪年间，看到没有都是清朝人。

可是有一个人，大家看王闿运，他活了八十五岁，不简单了，他生在道光年间，可是死在了民国。我们再看下一页，再看下一页，张之洞看到没有，生在道光年间，死在宣统年间，都是清朝人。

所以大家看这个表，都是死在清朝，清朝人生在清朝，死在清朝，只有他，民国，就是王闿运，他死在民国。他不但死在民国，而且是民国成立这一年他正好八十岁，他死在民国五年，死在一九一六年。

他到了民国以后，他太老资格了，别人都活不过他，他是唯一也是最有声望的一个清朝留下来的遗老，因为他年龄最大，别人也有，可是不能跟他比，他认识曾国藩，他救过左宗棠，他认识李鸿章，他有位阶这么高的一个身份。到了民国成立的时候，他八十岁，袁世凯当了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在他面前那当然是小老弟啊，所以袁世凯就请他做国史馆馆长，王闿运做了国史馆馆长。

这又是王闿运的照片，我给大家看，这个版本呢现在是我们内地出的，出的很好的一个版本，王闿运的湘绮楼日记，这里面呢就有王闿运的这个照片，照片很不清楚啊，就是这个王闿运。

这个人一个特色什么啊，他把我们的古书啊念的太活了，他的文章，他的诗，他的对联都是一级棒，他写的历史书也是一级棒，棒到什么程度呢？棒到了曾国藩的弟弟啊要杀掉他，为什么呢？他写了一部书，叫《湘军志》，就写他们湖南曾国藩这个系统的这部队的这些事情，直笔啊，有什么话说什么话，甚至写到了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打太平天国，打下南京，怎么样的大家把钱啊揣在口袋里面，藏钱的这些事情，都写进去了。

所以气的曾国荃啊要杀他，结果呢他就把这个版啊，印了《湘军志》啊这个书版啊交出来，表示说我不印了，来消这个曾国荃的气。然后他老先生跑到四川，他又搞了一个新的版本，又是《湘军志》。所以曾国藩手下这些人啊恨死他了，没办法就只好写书来跟他对骂，对他也没有好办法。就这么一个有才气的人，文学历史写诗都是一级棒的。

下雨

他后来就在湖南在四川讲学，变成一个大学者，学术界的龙头，事实上中国近代的思想都受了他的影响，像四川的廖平，像广东的康有为，到五四运动时候，那个五四运动前后，新文化运动的吴虞，喊出来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的吴虞，吴虞什么人？吴虞是他学生的学生，是王闿运的学生的学生。所以王闿运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在近代中国里面，现代中国里面，这么一个等于压阵的大将，他是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我给大家看他一个资料，王闿运的一个资料，他能够活到八十五岁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能够把自己相当的放松，能够用一种玩世的态度来看这个世界。所以他死了以后，他的学生杨度，就是帮着袁世凯做皇帝的筹安会六君子，这个杨度写了一副挽联写他老师，说他的老师啊是旷古圣人才，能以逍遥通世法；然后杨度写他自己是平生帝王学，只今颠沛愧师承。我再念一遍，旷古圣人才，能以逍遥通世法；平生帝王学，只今颠沛愧师承。能以逍遥通世法，这什么意思啊？就是我能够笑傲江湖，可是我可以游戏人间。我认为王闿运能够活到八十五岁，跟他能够有这种逍遥自在的心情非常有关系。

我们看他的文章里面有段话，他说各放光明，互相标榜，人生此乐，天下无双。这话看起来开玩笑的，你跟我吹牛，我吹你的牛，你吹我的牛，可是这里面有很多玩世的意思在里面。像我李敖就是自放光明，自我标榜，为什么呢？因为没人给我互相标榜，所以只好自己来，这就是一个例子啊。

袁世凯请他做国史馆馆长，他到了北京去看袁世凯，袁世凯住在新华门里面，结果这王闿运抬头一看，他说我老眼昏花，我老了，这不是新莽门吗？新莽就是王莽啊，什么意思呢？这就骂这个袁世凯，你怎么忽然篡位做了皇帝呢？你清朝的官，你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中华民国的总统呢？所以他玩世不恭。

再来看，然后呢，他在国史馆上面写个对联，写得好有趣，他说什么呢？他说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大家看这对联里面镶的字，你看没有民、国、总、统，他把这民国总统四个字镶进去，然后在骂，就是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这不是东西。横批什么呢？横批四个字叫，旁观者清。这个对联啊，横的那四个字旁观者清，注意这个清字，清朝的清，就是清朝虽然亡国了，可是啊它变成个旁观者，就是你们的民国到底搞了什么样子，发现也不过如此，旁观者清。

所以当辛亥革命一起来以后，王闿运就在他日记里面说，他说清朝啊是儿戏王国，所以糊里胡涂就亡了国了。可是后来为什么在一九二一年出现了中国共产党呢？中国共产党为什么在辛亥革命以后十年，又重新搞革命呢？就证明了辛亥革命失败了，所以呢才有新的革命出现。

所以王闿运所预言的，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总而言之，统而言之，结果是旁观者清，真正的作为一个清朝的遗老，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他真地看清楚了你这个革命本身是失败的。孙中山自己也说辛亥革命是失败的，所以孙中山说，打倒了一个大强盗，结果呢冒出来无数的小强盗。什么意思啊？证明民国搞了半天，就是只是多了很多小强盗而已，孙中山自己也认为革命尚未成功。

所以王闿运看的很清楚，因为他是中国的大佬，也是湖南的大学者大佬，所以很多人拉拢他。湖南的头子谭延凯，就是蒋介石的副总统，陈诚的老丈人，谭延凯给他祝寿，给王闿运祝寿，王闿运穿的是清朝的衣服，留着小辫，还是满洲人的服装，王闿运就一边这样子，一边就跟谭延凯，当年是湖南的头子啊，开玩笑，说你看我穿的是外国的服装，你谭延凯穿的也是外国的服装，为什么？你穿得是西装，西装也是胡服啊，也不是中国本土的衣服啊，什么是本土衣服？本土衣服不穿裤子啊。

张之洞大员他比王闿运还小一岁，湖广总督，请王闿运吃饭的时候，王闿运热起来了，把下面的裤子给脱掉了，上面穿了小褂，当场这个张之洞就问王闿运，说你是圣人啊，哪有圣人不穿裤子的？这王闿运说，伏羲神农这都是圣人啊，古代圣人啊，他们都不穿裤子啊，这话什么意思呢？表示他真的了解历史，我跟大家也讲过，在汉武帝以前，大家中国人都是不穿裤子的，所以我们说孔子，孔子就不穿裤子的，孟子不穿裤子的，那当时没有习惯，都是上下盖住就算了，没有什么裤子，裤子是以后才发明的出来的衣服。所以王闿运用这种游戏人间的态度来看，活得那么痛快，他活了八十五岁。

所以呢他临死以前还写了对联，写了自己，写得极有气魄，大家看他说，春秋表未成，幸有佳儿传诗礼；纵横计不就，空余高咏满江山。我再念一遍啊，就是春秋表未成，幸有佳儿传诗礼，他的儿子很优秀发展他所研究的诗经笔记啊；纵横计不就，空余高咏满江山，什么叫做纵横计不就？就是听说他跟曾国藩有个秘密谈话，他劝曾国藩到北方去，在消灭了太平军以后到北方去和恭亲王合作，或者用汉族的力量来统一中国。曾国藩跟他聊天的时候呢，一边在用了这个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一边跟他讲话，一边写字。后来他走了以后呢，大家都看了那个字，就是妄，狂妄的妄字，曾国藩没有听他出的这个主意，所以他说，纵横计不就，空余高咏满江山，就是他写了很多诗啊，然后留下来。

所以王闿运证明一点，就是在清末民国初的时候，居然留下了这么一个八十岁的大学者，他没死，他能够活到了民国，在民国多活了五年。第二他把书念活，他能够有这么多的学问，写诗写历史书，然后来传达他的思想。他收了很多有名的学生，包括木匠，其中一个木匠叫做齐白石，所以呢我们可以知道王闿运，他的层次呢是特别宽的。当然呢他就讲过，他是非常的玩世不恭的，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来解决了很多的问题。

并且呢他看不起一般的这个儒生，你看没有，余好为文，好写文章，而不喜儒生，不喜欢知识分子，为什么呢？他觉得知识分子没有什么用，他是一个书念得极好，而且想把自己用世的人。所以在咸丰皇帝死了以后，他曾经帮着咸丰皇帝的兄弟们来夺权，虽然呢他没有成功，他是一个很喜欢在里面，搅来搅去的人，虽然一辈子呢，他在政治方面没有成功，可是他在文采方面，在学术方面，在长寿方面，在人生态度方面，在笑傲江湖方面，在游戏人间方面，他都做到了第一流。

我又讲这些中国现代的人才跟些奇怪的人才给大家看，王闿运是一九一二年中华民国成立以后，清朝留下的天字第一号的人才，那时候他八十岁。我们想不到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能够这样子奚落他眼中的中华民国，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民国总统在旁观者清的眼里看起来不过如此。至于这个总统沦落到台湾，什么都不是的，只是一个小瘪三而已，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就是民国的总统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1月26日 第二百三十三集 （全文）

题目：孬种变英雄靠训练

我们的时代在变，语文也在变，有的语文它变得很慢，我曾经举过这个例子，好比说乌龟这个龟字，现在人的名字里面不可以有这个字了，因为呢它跟王八连在一起，大家会有这种不雅的联想。日本人还可以用这个字，什么龟太郎，龟三郎，可是中国人已经不用了。可是在唐朝，他们还用这个龟字，为什么呢？因为当时并不觉得龟字有什么不好，可这个字呢很显然它变坏了。

在英文里面也有这个例子，我拿一本书给大家看，这是林语堂所写的一本书，写谁呢？写苏东坡的，写苏东坡的传记，英文名字The Gay Genius，一个快乐的天才。可是我们现在看起来，用这个字有问题了，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看起来发现是个同性恋的天才，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字已经不是林语堂在写这本书时候那个单一的那种快乐的意思，不是一个很欣喜的很有喜乐感的天才了，而是一个同性恋的天才了，为什么呢？因为时代变了。

我们看这本书，这本书还是一九四七年出版的，现在五十多年下来，这本书摆在市场上面可能很好卖，为什么呢？大家会买错了，以为这本书是我们同志啊，就是台湾所流行的这个男人跟男人的这种同性恋的这种书，可能很好卖，发现根本不是，苏东坡没有同志，一点都不同性恋，证明什么呢？证明这个字啊，很快你就不能用了，这个GAY这个字你不能用了，不能用的原因是时代改变了。

我再举个例子给大家看，这本书一九四二到一九四五，什么书呢？这是一本埃森豪将军的贴身的一个，也算不上副官啦，就是跟着他的一起的，所以呢他这本书里面呢，大家看这本书，就是“我跟埃森豪将军三年的经历”，这么一个个人的日记。大家看，他在里面公布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啊当时是被查禁的，什么照片呢？大家仔细看，就这一张，埃森豪将军已经是美国的联军统帅，四颗星啊，四星上将，他站在这里，法国的一个将军，叫吉拉德，吉拉德在给他授勋，授勋以后呢在亲他，男人在亲男人看到没有，这是法国的他们一个军礼，给你授勋的时候的一个军礼。可是呢埃森豪就很不喜欢，说我一个男人怎么被个男人来吻我呢？所以他就不许用这个照片。所以这个照片呢，你看他这个被KISS这个照片，那个时候这张照片就不能用，当时被查禁的。

可是现在这个Gay，这个男人跟男人的关系已经这么样普通，这么样流行的时候，这种照片有什么了不起啊，可当时的人不能接受，所以埃森豪就是把我的照片查禁，不许流传。可是呢只有在这种跟他很熟的朋友将军们里面，他们写回忆录才知道，才可以流传。这本书是一九四六年才出来的，换句话说呢当时这张照片在一九四六年以前是被查禁的，大家看不到。

我讲这两个故事啊，就告诉大家，我们的想法会改变，我们的语言也会改变，同样的我们自己本人也会某种程度的改变。最大的一个例子啊，我给大家看看就是这个人，这是我手里拿着另外一本书，这本书叫做Cranmer，Cranmer什么意思呢？他是英国的大主教，在亨利第八做皇帝时候的大主教。亨利第八这个暴君，真的是暴君，一辈子婚姻关系反反复复，一会儿杀老婆，一会儿跟他哥哥的老婆，跟他嫂子结婚，就为这个事情闹得天翻地覆。

当时他要跟他哥哥的老婆结婚的时候，罗马的教宗，就教皇不同意，说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是天主教，你们怎么样可以这样离婚，并且跟你哥哥的老婆来结婚呢？这亨利第八就火了，怎么办呢？后来这个Cranmer，就是我讲这个人，这大主教呢，就提议说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搞个宗教呢，为什么要听罗马的呢，我们自己搞一个啊。

所以按照他的解释，就是你原来那次结婚，第一次结婚作废，这个结婚才是真的。所以呢亨利第八觉得很高兴，就接受这个主教的意见，跟罗马教皇闹翻了。这个主教叫Cranmer， 他一次又一次就在这个英国的政治漩涡里面，他做了个宗教界领袖，可是最后碰到了新的继承人出现的时候，他因为政治斗争，下命令要把他烧死，他临被烧死以前，前后写了五次悔过书，写了五次，可是最后还是要把他烧死。

最后要烧死他的时候，他怎么样，他忽然表现得非常的勇敢，你看他到什么程度呢，你看这本Cranmer书里面讲，当烧他的火靠近他的时候，他把他的右手伸到火焰里面去，你不是要烧我吗，这火烧起来了，他把右手啊伸到火堆里面去，烧他的右手。他并且非常的坚定，没有闪躲，不动，所有人都看到他的手啊被烧，在他的身体前面被烧，他自己在那里啊动也不动，让他手被烧。然后讲句话，他说啊这个右手啊，该烧该惩罚，为什么呢？它签字，签了违背我的意思的五次签字，违反我良心的意思，签了字，我现在要被烧死了，可是我先烧我的右手，为什么？这个手做的错事特别多，它违反我的意志签了字，先烧手，然后整个被烧死了，这是在历史上很有名的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掉的故事，就是这Cranmer。

这个故事代表什么？代表一个人在转变的时候，他会找个理由转变，他会把他自己，写过五次悔过书的自己推翻，可是呢他会找一个具体的罪状来嫁祸，不是嫁祸别人，是嫁祸自己的手，我不要签字的，是手要签字，所以呢先烧我的手，它该死，它先该烧，先烧这个手。

这个事情啊，在我们看起来，这个人充满了宗教的情怀，也有宗教的精神，他也贪生怕死，可是他也视死如归，所以这么一个复杂的人，在历史上就是这样记载，就是他老兄啊，死的时候先烧右手，然后才死。

我举这个例子告诉大家，就是不但我们对一个字眼看法会改变，对一张照片的看法会改变，埃森豪被那个法国将军亲吻了，他会改变，这个照片不再被查禁，一个人对他自己的看法都会改变。

我们讲到三国演义，大家记不记得三国演义第七十五回，关云长刮骨疗毒，就是关老爷被射了一箭，这箭上有毒，然后呢要动外科手术，要把他那个烂的肉给挖下来。那个时候也没有麻醉剂，就跟关老爷说，我要把你绑起来。关老爷说绑我干什么？因为要刮骨疗毒，把肉挖下来以后，你会疼啊，你会动啊。关公说没问题，你挖好了。结果关公就坐在那里，跟人家下棋喝酒，然后谈笑自若，这边就给他动手术，把烂的肉挖下来，在三国演义小说里面的这么一个故事。

我跟大家提过，二次世界大战，苏联的元帅叫做朱可夫，朱可夫要拔牙的时候怎么拔，他坐在那里，好开始拔，就完了，通知牙医拔牙，不打麻醉针的，就这样直接往下拔。他的参谋，他的这些将军们看的都吓死了，为什么？这真的是我们的领袖啊，真的是我们元帅啊，他这么有种，他能够忍住他的疼，他不怕。

我告诉各位，有很多事情是我们的生理不能忍耐的，好比说我说我饿，我不能够说我不饿，因为饿本身是个现象，莎士比亚说所有的哲学家都挡不住牙疼，牙疼的时候哲学没有用。有些事情它出现的时候，你是不能克服的，我刚刚讲完你不能克服说我不饿，可有些事情是可以克服的，有精神力量在的，什么？我告诉大家，对痛苦的忍耐，人是有精神力量的。

下雨

我李敖就给你示范，我李敖的脚，我脚拇指啊在十几年以前指甲内弯，就往肉里面长。我找到外科医师，外科医师说这个指甲要把它拔下来，重新要切下来，才能够换新的指甲，才能让它长出新的指甲来。我说好，那么就把它切下来。这个外科医师啊就拿了一个麻醉针，就从我这个指甲缝里面，好象受刑一样，往指甲缝里面打进这个针，针头由指甲缝里插进去，来打麻醉针。这个针扎进去以后，那是很疼很疼的。这个外科医师看着我，我在看他笑，他这边打针，他还惊讶的看着我，他说李先生你没有疼的感觉吗？我说我有。他说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还在笑？我说我可以用我的意志来控制我的痛苦，我可以做到这一点。我说我是台湾警备总司令部出身的，我是公安部出身的，表示我在里面受过罪，我有这个力量来抵抗这个痛苦。我不能说我挨饿时说我不饿，可是我疼得时候，我知道我可以有很大的毅力，跟很大的决心，很大的信仰，使我把疼这部分把它压住。

我认为关云长刮骨疗毒虽然是个小说，可是我认为意志上是可以做到的，就好像朱可夫元帅拔这个牙，他不用麻醉针，他可以把这个牙拔下来，就好像Cranmer主教，他可以把他的手伸出去，先烧他的手，然后整个身体都被烧掉。当然你也会问，你不是悔过了吗？你不是签了五次悔过书，你这个人格是完整的吗？我告诉大家，要看到最后。

圣女贞德也是被烧死的，大家都说圣女贞德是了不起，对不对？可是大家没有想到圣女贞德也是写过悔过书的，写了悔过书以后还是不行，还是要把她干掉，还是要把她烧死。最后少女贞德才破口大骂，才回归了变成了她真的自己。她殉道，所以才变成了圣女贞德。

大家不要以为一个人一开始就是英雄，不是的，英雄是慢慢越来越英雄，本来是个孬种，可被逼的，被训练出来的，被折磨出来的，被自我要求出来的，他可能变得越来越有种，最后成仙成佛成圣，就这样变出来的。

所以我们就看到，他如果是说写了五次悔过书，还是被烧死了，他窝窝囊囊死了，那也还是他，可是没有，他最后死的时候是那样子轰轰烈烈，就把我的手先烧，先烧这个手，你怎么替我写悔过书，就这样子。就是你发现最后用一死把他的形象完全扭转过来。

所以大家觉得你李敖在台湾的白色恐怖时代，你跟国民党政府对干，你跟蒋介石干，跟蒋经国干，你怕不怕？他有那么多的警备总司令部，调查局，宪兵单位，警察单位，那么多人，你怕不怕？我告诉你们，怕得要死，太怕了，怕怎么样？怕还照干，这就是这样干出来的嘛，我就这样干出来的。

付了多少代价，熬过多少白天，熬过多少黑夜，最后完成了自己。你们全垮掉了，蒋介石死了，蒋经国死了，大长孙死了，第二个孙子也死了，第三个孙子也死了，私生的孙子也死了，你们这些全完蛋，你们的衙门也不见了，老子还活着，就这样子啊。

可是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要经过一些时间的考验，就好像一个字一样，当你从这个GAY 快乐的人，变成同性恋的人，这一个字的转变都要经过五十年，他林语堂知道今天这样他不敢用这个书名，要活到现在书名必须换，或者说苏东坡向他抗议，你怎么把我写成同性恋？这也是一种方式，这就是人生的一种变化，你必须要面对这些变化，我告诉大家是训练出来的。

好比说这一次开票，我不跟你讲台湾选举开票，开票过程里面，报上后来登一张照片，说是最后开票的时候，李敖，你看没有，李敖还拿本书，干什么？看到没有，这什么书呢？这本书就阿依达的故事。为什么我买这本书呢？因为写阿依达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威尔第，威尔第什么人呢？威尔第是了不起的音乐家，可是他是意大利的国会议员，他为了帮助人民，他也下海去做国会议员，这就威尔第。

在开票的过程里面，别人在看等着开票，跟着电视走，我在看这本书啊，我坐在汽车里面在看这本书，就是整个过程里面，我看完了一本书，这证明什么呢？证明我李敖沉得住气，当选不当选，老子不在乎，至少我做到这一点。我不会利用这个时间去盯着电视看，等我开票，没有，我在看我的书，我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大家情绪都是很疯的时候，我李敖可以继续看完一本书，这是什么？这是训练。我认为这不是先天的，这是后天的训练。训练什么？训练就是在那种关键时刻，你可以变得很轻松，你可以把它训练得很轻松，这是一种人生的历练，这种本领是训练出来的。

我必须跟大家说，我没有我祖父那个本领，我的祖父我在节目里面介绍过，他是山东一个文盲，跑到关外，跑到东北去，开始打天下的。他到八十三岁死的时候，他一个字都不认识，可是我祖父是有名的狠角色，为什么？他的一切都是跟他的生活经验复合在一起的，我李敖没有那么多的生活经验，我基本上是一个书房里面的动物，我一人把我关起来，在书房里面，我可以多少个小时不出来，或者几天不出来都可以，我可以活在这个世界里面，我没有那么多的人生经验，可是刚才我讲这些故事，和我自己给我自己的要求和训练，我表现出来的一些事情，就是跟我在书里面所得到的这些大人物的作风有关系，所以在紧要关头，我很沉得住气。

可是我知道有的事情我做不到的，好比说你说你要饿我，之后我说我不饿，这不是我意志力所能做到的，可有的意志力是可以做到的。像毛主席毛泽东，他有一个毛病，怕什么？怕旷野恐怖，有一种恐怖啊，怕一个原野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人，看了以后害怕。我个人有过这个经验。

清早五点钟，我走到阳明山，看到那山头，我走过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山挡住我，我觉得非常不舒服，我不想过去，我回来了，可是我不服气，我觉得我要克服这个困难。过了一两天，我又再去走，我走过去了。就是说这种旷野上的这种恐怖，或者令我不舒服的这种压迫感，我把它克服了。可是我承认，我第一次没有克服，当我第二次去的时候，我就克服了。

我不太知道毛泽东后来有没有克服他这个旷野恐怖，可是我必须说，当他们那种生活方式，大部分都是有人保护他， 有人同时在一起开会，他们是个团体的活动，所以不太觉得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训练我们不知道他能不能做，我不知道。而我自己常常是一个人在成长的，一个人在生活，一个人在看书的，所以我给我自己的一些训练，都是一个单兵训练，一个人的训练。

所以我跟大家说，很多事情的变化，我们只要保持仔细的观察，会觉得很有趣味，从林语堂的一本书里面，我们可以看到这种趣味，从埃森豪的朋友的这本书里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照片的趣味，同样的我们从英国主教Cranmer怎么死的，我们可以拉拉杂杂的想到这么多的趣味。这东西我跟大家说，都是从书本上来的。如果你跟别人搅在一起，大家整天聊天，我觉得我们得不到这么多的收获，这就是要看看李敖有话说的原因。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1月27日 第二百三十四集 （全文）

题目：老照片看时代变迁

在我前次节目里面，我曾经谈到一位了不起的学者 ，他是清朝末年留下来的最老的一位学者，就是说中华民国建立的时候，这位学者已经八十岁了，他的名字叫做王闿运，他做了中华民国的第一任国史馆馆长。王闿运有一个学生是个木匠，就是大名鼎鼎的画家齐白石。齐白石成名以后，很多人拜他为师，他也有很多的学生，其中一个就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他的名字叫做张道藩。

张道藩是给蒋介石给国民党搞文化运动的第一号打手，可是他还是要拜齐白石为师。张道藩后来在国民党兵败山倒以后，在台湾做了所谓的立法院的院长，目前我李敖就是当选了所谓的立法院的立法委员。当年张道藩做立法院院长的时候，有一次开会，开完会以后呢，他说大家留下来，就不要动啊。大家就奇怪，院长有什么吩咐吗，院长有什么意见吗？张道藩呢 一边说一边就哭了，他说我看到唐荣，就台湾一个有名的企业家，看到唐荣先生的妈妈，我就想起我的妈妈，然后他就哭起来了。当时国民党里面也有反对张道藩的，很多人在下面就骂，说这是立法院啊，我们不要听你谈你妈。张道藩呢一边哭着一边说，你不听你可以走，你要听的就请留下来谈我的妈。

今天我要跟大家谈谈我的妈，你没办法关电视机，为什么呢？因为你很好奇，为什么李敖要谈谈他的妈。我在台中一中，台湾省立第一中学念书的时候，这话说来就是四九年，五十五年前，我刚来台湾的时候，在台湾省立第一中学念初中二年级。我在台中一中有很多同学，我们同班的同学啊，最高的位阶做官啊，做到了司法院院长，就是那个小官僚，也是老官僚，叫施启扬，跟我同班同学。最低做什么呢？最低现在做到台北市的一个里，乡里的里，一个里的里长，做到这么小。

这个里长他是热心公益的，并不以为做一个小官，小的里长就觉得不好意思，他呢每天早晨到马路上做义工，什么义工呢？就是车过来以后，很多小学生要过马路啊，他就用个杆子拦住各种车马，然后让小学生走过去，然后把杆子垂直，然后把车马放过去，然后五分钟以后又拦住，就做这种保护儿童的工作，完全是不要钱的。

他后来当选了里长，他是现任的里长，他的名字啊很怪，叫做何西就，他是现在在凤凰电视台向你们做节目的一位最优秀的女士陈文茜的远房的舅舅。陈文茜的妈妈就姓何，何西就啊是陈文茜远房的舅舅。何西就整天在我们这个区就这个里里面活动。

有一个地方啊，一个巷子里面有个照相馆，冲洗照片的，有一次我妈妈在里面冲洗照片，何西就也在里面冲洗照片，都在柜台旁边，这时候我进来了，我找我妈妈，我跟我妈妈我搂住她。这个何西就啊就奇怪，说这位老太太，李敖兄你怎么会认识她呢？我跟何西就说，我说我当然认识她，因为她是我妈，可见我妈妈常常在这个里里面出没，活动，只是我们这个里长啊没有分清楚那个就是李敖的妈。

今天我要跟大家谈谈我的妈，谈你妈干什么？代表一些时代的意义。我们历史上跟文学上面常常看到一个家传，给一个家庭写传记，为什么？因为从一个家庭里面可以看出一个时代的背景来。按照俄国文学家托尔斯泰的说法，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面一开始的一句话就是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可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其实没说完，其实并不仅是不幸的家庭，有些奇怪的家庭也有各有各的奇怪。我的家庭就蛮奇怪的，我跟大家讲这个故事的意思就是说，根据我的家传，家里面的传记，我们可以反映出时代，并且鉴证出这个时代。

大家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呢家家有本可念的经，今天我念点经给大家看。首先大家看这张照片，大家想不到这张照片有多少年呢，有九十年了，并且呢保存得这么完好。大家看到没有，这些都是清朝，几乎清朝装束的这些老太太，这都是一个一个的老太太，少奶奶式的。我们再过来看，这个老太太更老了，这个是谁？这个就是我的外婆。

我们再往下看，这里有个小姑娘，这个就是我妈妈，我妈妈大概四岁的时候，换句话说呢，这个大概是在中华民国二年的时候，就是一九一三的照片，大概是这个时候。换句话说呢这张照片是我家里面所有的照片里最老的一张照片。并且我跟大家说，在我们这种可以说是相当混乱的这个世界里面，一张照片保存了九十年，能够保存得这么完好，恐怕也不多了。

首先给大家看看那个时代的人什么样子，我妈妈四岁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这里面什么人呢？照我妈妈说这里面有她的八姑奶奶，七姑奶奶，曾祖母，大曾祖母，四姑奶奶，四姑奶奶的儿子，七姑奶奶的儿子，桂贞就是我妈妈，旁边站着是堂姐素贞，这就是一大堆。我们无法一个一个去认她们啊，这么多姑奶奶在一起。我保留这个照片给大家看是什么意思？就看出那个时代什么造型。

当我妈妈长大了以后，她的爸爸，就是我外公，他们唯一的遗憾是家里没有男孩子，就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他们张家就是三个姐妹，这个就是我妈妈。我们可以看出那个时代的人能够有机会念书，那个时代的造型，这么一个焦黄的老照片。同样的这她们三姐妹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多久了呢？七十年了，为什么呢？它写的是一九三五，我父亲写的一九三五，这一年就是我生这一年，所以我们看出来，这是我妈妈，我小阿姨，我大阿姨，她们的这个照片。注意她们的发型，她们的衣服啊。

下雨

大家再看这张照片呢更有趣了，大家看没有啊，这是吉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三三制师范第二班毕业纪念，中华民国十九年，就是一九三零年六月照的。大家从这边看起，这都是当时的女学生的照片，照到这个打个叉子这边就是我妈妈。注意啊，当时的女生我妈妈就是高中生，高中生我妈妈，这个就是我的小阿姨，这个就是我的大阿姨。请注意这老师里面，特别注意这个老师，大家注意他手在做一个有趣的动作，大家注意啊，你们不认识他，可是你们认识他的孙女，虽然他的孙女没有见过他，他的孙女是谁呢？他的孙女就是大名鼎鼎的，会唱歌的王菲，他就是王菲的祖父。你们感兴趣啊，我再给你们看一遍，他就是王菲的祖父，他叫做王兆民。他在台湾就是做了立法委员，就是老立法委员，我们叫做老贼的，他八十几岁时候死掉了。他临死以前，那时候我已经坐牢了，在我没坐牢的时候，有一次他跟我散步，他说李敖我告诉你，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他说我告诉你什么样是个快乐的老年，他说快乐的老年就是心情平静的老年，心情静如止水的老年，就是快乐的老年。他是怎么死的呢？他睡着午觉就这样走掉了。人是非常的安贫乐道，他住在一个豆腐店的旁边，那个房子走进去啊都会摇的，那个地板都会摇的，就是真正的安贫乐道。这张照片是我母亲穿女学生装的时候，请大家注意啊，宽袖子啊，我母亲跟她的同学这个照片。

我母亲在二零零零年死掉了，她活了九十二岁死掉了，她特别谈到了她家里面的一些情况，她祖籍呢是河北省乐亭县的，父母双亡的张氏三个兄弟以做水果盒子为生的，果盒子是长方形木制的，上面呢有个薄的木盖子，里面可装三种的糕点，这是我母亲自己亲笔写的文章，我请人打字打出来了。

因为河北省遇到荒年，三个兄弟逃到了关东，关东指的是北方各省，他们到了吉林省，租房子定居，这就是讲她的祖先，就是她的爸爸，就是我的外公。我的外公最后做了什么呢？他做到了哈尔滨市警察局的一个局长，那时候分两个局长，道里道外两个局长，他做了其中的一个局长。

我的外祖父最了不起的一点就是他专门会烧冷灶，什么烧冷灶呢？就是你这个官，他顶头上司 他不买帐，他不拍马屁，可是官下台了以后，他会关心他的长官，就人啊很刚方，很正直。这是我的外祖父，他唯一的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有儿子。

好那现在我给大家再看张照片，这张照片呢也是非常罕见的，也算个全家福。大家看到没有啊，这中间坐的是我的爷爷，我的爷爷我跟大家讲过，他是山东潍县人，就是潍坊人。他临死的时候，八十三岁死的时候，还讲的满口山东话，他是一个人下关东到了东北，打了天下。然后他讨了一个内蒙人，就热河省的人，就是我奶奶。他们俩照这相的时候，两个生气还不讲话，她七十多岁，他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两个人当时闹别扭。这个就是我，小的时候的我，在我奶奶旁边，这个就是大娘，就是我爸爸的哥哥的太太。这是我二姐，第二个姐姐，这是我第四个姐姐，现在美国，我二姐在上海。这个是我大伯父的儿子，这个是我父亲，这个是我母亲，这个是我母亲的妹妹，叫三姨。三姨嫁给我父亲的弟弟了，亲上加亲，嫁给谁呢？嫁给我五叔啊。这个是我四姑，第四个姑姑，老姑，小姑姑啊。这是我大伯父，大爷，这是我三姐。大家再看过来，这个就是我五叔，就是我妈妈的妹妹嫁给了我爸爸的弟弟，所以他们亲上加亲，这个是我大伯父的女儿，这个是大伯父的儿媳妇，大哥的太太，这个是我大姐。这么一张当时的全家福，这是在北京，现在内务部街照的像。

我拿这个照片给大家看，看什么呢？看我妈妈当时的地位，我要谈到时代了，就那个时候出身的女孩子啊，都是要遭遇三个大战，第一个战争就是跟婆婆的战争，婆媳之战，婆婆跟儿媳妇之间的战争；第二个姑嫂战争，就是啊丈夫的姐妹跟她之间的的战争。过去我们念唐诗说，我搞不清楚我姑姑想吃什么，先请小姑，姑姑来尝尝，我做东西好不好吃，这样子证明我婆婆喜不喜欢吃，就这个嫂子跟这个姑姑呢尤其跟小姑的这种战争；第三个呢是妯娌之间的战争，什么是妯娌呢？就是兄弟的老婆之间的战争。

好比说我举个例子啊，像我妈妈在这里啊，我奶奶就是她婆婆，这个就跟婆婆之间的战争。那么这个是我大伯父的太太，她跟她之间的就是妯娌之间的战争。那么她跟我这个四姑，就是小姑之间的战争，就是姑嫂战争。所以呢她就面对了婆媳战争、姑嫂战争，还有妯娌战争。这种老式的家庭里面，所有的媳妇进来都回遭遇到这三个冲突。

我妈妈有一个特色，就是她受过新式的教育。我给大家看了，她念过师范，念师范是不是太低了？我们的毛主席就是师范毕业啊，师范当时是很高的学历。为什么很高的学历呢？因为一个中学生他的背后有四千个文盲，中国人认识字跟不认识字的比例，以中学生做单位的话，一个中学生后面就是四千个文盲，所以你一个中学生是相当了不起的。所以我妈妈她受过新式教育，所以她到这个家庭里面，她的地位啊并不是小媳妇，可是呢她还是相当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虽然在大家庭里面，还是遭遇了很多的问题，可是基本上她还是能够有她身价的。我把这个照片呢特别拿出来给大家看。

我给大家看我父亲当时的照片，我父亲活了五十七岁就死掉了，注意他们那时候的衣服，发型，他是国立北京大学一九二零年，就是五四运动以后的一年，就民国九年进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那个时候叫做国文学系。他跟刚才我讲过的王菲的祖父王兆民先生，他们两个是同班同学。你看他们那种老式的衣服还有那个味道啊。

这是我母亲的另外一张照片，大家看到照片画面还打了钢印，这个钢印呢就是这个照像馆照了以后，它为了证实他们的负责任，在照片上面冲洗出来，还打了钢印，这是我母亲的一张照片。注意啊，那时候照相馆里面有各种布景。你看他们穿的那种鞋啊都是很流行的鞋。这是我父亲，大家都注意这个衣服的造型，这个跟我爷爷，那个时候我爷爷七十几岁的照片，这是我大姐，我的第二个姐姐，大姐现在在昆明，是有名的医师，二姐呢 现在在上海，她是工程人员啊。

我讲这些话跟一些照片拿给大家看的意思就是说，从这些老照片里面，可以反映出些时代，不晓得老照片哪一点，哪一个情节和哪一个造型，或哪一个画面，忽然触动了我们某一根的神经，我们觉得有趣，可以发挥出来。所以呢，我跟大家说，我会根据这些照片，向大家发挥出一些大家意想不到的情节，我会在下一集里面跟大家继续说。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1月28日 第二百三十五集 （全文）

题目：虚幻人情概不理

上一集的节目里面，我拿出我们家的很多老照片来给大家看，其中有的照片已经九十年了，告诉大家，这些珍贵的资料并不是我们一家的，而是它们代表一些时代，从这些照片里面，可以看到一个时代。譬如说我跟我母亲的关系，我始终啊会胡思乱想，我跟大家讲怎么叫做胡思乱想，就是我会怀疑有些科系，有些学问，它到底是不是一门学问，注意啊我是胡思乱想的。譬如说台湾大学以前的校长叫做傅斯年，他做过北京大学的代理校长。他就讲啊，他说这个教育学啊不算是一门学问，这个不叫一门学问。我的老师殷海光先生啊，他私下跟我讲，他说大学里面有图书馆学系，他说图书馆学还叫一个学问吗？注意到没有，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对很多学问啊是怀疑的。

好比说我举个例子，台湾有个大学叫做中国文化大学，当时由国民党的大员张其昀创办的，当时有个系叫做蚕丝系，蚕吐丝的系，叫蚕丝系。后来大家就抗议，说人家问我们是哪一系毕业的，我们说蚕丝系，你念哪一系？蚕丝系，看起来很不舒服啊，能不能改个名字啊？后来再改成了纺织工程系，看起来像个系的名字了，可是它骨子里面呢还是蚕丝，完全没有错。

我个人怀疑一个学问，什么学问呢？就是心理分析，这个学问我是怀疑的，当然我再讲一遍，我是开玩笑式的怀疑。当然谈到这个心理分析，精神分析，讲弗洛伊德，请大家注意啊，全中国人都跟弗洛伊德没有关系，只有一个人跟他有关系，还通过信，叫做章士钊。他以前做过司法总长，后来送过钱给毛主席，他最后九十几岁死在香港，他是很有名的一个人，章士钊他认识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里面讲精神分析，大家知道他解开了人类很多秘密，譬如说，弗洛伊德有一个学说，他说人啊，女孩子有恋父情结，男孩子有恋母情结，对我而言，我告诉你，我就敢推翻他这个说法，我就没有恋母情结。不但我没有，美国的第三任总统叫做杰佛逊，他也没有。杰佛逊怎么说，他老了以后写回忆录的时候，他说如果时光倒流，我又重新回到从前，我会重新活一遍的时候，我现在活了八十多岁了，我愿意少活三十年，我只要活五十年就够了，什么原因呢？就是我三十岁以前跟我妈妈那段生活，我愿意不活。什么意思啊？他跟他妈妈一定有很不愿快的感情，绝对没有恋母情结。当然有的人可能恋母情结过度的，像林肯，就是他后来照顾他的晚娘，他的继母，照顾得非常好，那不是恋母，我们说是一种人情上的关怀。

我跟我妈妈的关系啊很紧张，可是她死在我眼前，怎么死在我眼前呢？她生了八个小孩子，亲生的八个小孩子，我有四个姐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其他七位啊不能够跟她一起活，原因很多。我跟我妈妈开玩笑，我说如果一个女儿或一个儿子跟你不能相处，那可以怪他们，可是七个人都不能跟你相处，我说老太太啊你要反省啊，我跟我妈妈开玩笑，你要反省。

她说她要跟着我，就跟着我，有八个小孩子，她跟着我，最后养生送死都在我眼前。有一段时间她跟我住的时候啊，她情绪很坏。我说你为什么不出去散散步啊，去打个牌啊，去信个教啊，去教堂都可以啊。我妈妈说不要，她的不要是几种表达的，第一个她很不愿意做的时候，她就不讲话，摇手，表示她不愿意。她非常不愿意的时候，这动作很奇怪了，她这个手啊向左推，这个眼呢向右靠。我给你表现啊，这个表示她非常不愿意，这个态度就表示她非常不愿意。

我就给她建议，我说为什么不打个牌啊，信个教啊？她表示她非常不愿意，什么原因呢？她说，为了你的名誉，为了我李敖的名誉，她不能出门。我说为什么不能出门呢？她说我一出门呢，就要讲你的坏话，讲我，讲儿子的坏话，所以这个原因呢她不能够出门。我妈妈跟我的关系啊，就保持了这种很紧张也蛮有趣的一个关系。

为什么我要谈到这个情况？第一个告诉大家，我不相信恋母情结，我跟我妈妈的关系其实蛮紧张的，我跟我爸爸关系比较好，可是跟我妈妈关系其实很紧张。可是虽然最后她还是跟着我，一直到她死在我眼前，在医院里面最后养生送死，死在我眼前。

我妈妈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生儿子，就生了三个女儿，这张照片呢我给大家看过，当年时代的女学生，我的妈妈，我的阿姨，她们这个照片。然后她们的张家三姐妹，我的妈妈，我的大姨，我的小姨。

我的小姨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最后怎么死的，我告诉大家，被斗的没办法了，她的丈夫看不过去了，她丈夫啊把她掐死了，就是她也晕倒了，不能再活过来，也可能会活过来，她丈夫只好把她掐死，免得她再痛苦下去，后来她丈夫自杀了。这是我小姨，下场很悲惨的。

我的三姨她一直活到了，怎么说呢，活到了跟我母亲在四九年离开了以后，四十年以后姐妹又见了面，我母亲回到北京，见到了她的妹妹，我们叫她三姨，就是大姨，大姨已经变得非常老，我母亲跟我描写，非常脏甚至非常臭。我母亲有一点点洁癖，所以呢四十年后见到了姐妹以后，见到妹妹以后呢，她第一句话就不许哭，第二句话不许拥抱，她心里面嫌她脏，不许哭，不许拥抱。

后来我母亲离开北京不久，我这位阿姨就死掉了。阿姨死掉了以后，阿姨的儿子写信向我抗议，为什么抗议呢？他说我妈妈，就是他的妈妈，在文革的时候都没被斗死，结果你妈妈到北京把我妈妈给斗死了，向我抗议，就弄得我啼笑皆非。我只好送他一台彩色电视机来表示这个抱歉。

我这个故事不是讲什么家丑，英文有个字叫family skeleton，每一家里面有骷髅，就是我们说家丑，这不是家丑，它代表一个时代的意义。就是我母亲出来以后，她没有经过文革，她不晓得她的两个妹妹经历的是那么样的痛苦。所以她回去以后呢，她不能够适应那么一个看起来很衰老，很狼狈的，甚至清洁习惯不太好的妹妹，她不能适应。结果她又摆出来大姐的姿态。

所以呢这代表一个时代，这就我所说的，当时你看了她们黄金时代的三姐妹，想到了我母亲活了九十二，这是年青时候被丈夫掐死了，然后这个老的时候，照她儿子说法被我母亲给斗死了，可见这个家庭的悲剧是我们想象得到的吗？

我们再看她们三姐妹照片，这是我讲她们中学生的时候，这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的大阿姨，这是小阿姨，在乱世的变化里面，你怎么想得到有这种结果呢？我举这个例子证明什么呢？证明就是说，我妈妈不肯出门，她出门就要讲我坏话，这看起来是笑话，有某种程度的争议在里面，就是为什么她不能够用很和缓的方法与人相处？我母亲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可是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我的意思，值得不值得大家想想看？

下雨

像我的姐妹们，她们就很难过，她们在美国不能够来照顾妈妈，我说我出钱让妈妈住在美国，她们都不接受，就是不要跟老太太住在一起。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因为我妈妈常常会用自杀来威胁，所以每家人都怕她自杀，所以大家都受不了，都变成这样子。我讲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告诉大家，在乱世里面成长的人，他会遭遇到怎么样的待遇，他的反应是什么反应。像我们这种情况，像我李敖这种情况大家绝对想不到，我们的这种家庭有我们家庭里面的痛苦。

我在台湾认识很多那种老的外省人，老兵，每个人都想妈，每个人觉得很小就离开了妈妈，都想妈，这是正确的。可是真的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觉得这样相处有的时候是相当的吃力的，什么原因呢？就是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结构，结构上的不同。我母亲最大的不同在什么地方？就像我姐夫，我三姐夫叫石锦，他是个相当优秀的历史学家，他开玩笑说，说我们家里，指着我，我们家里两个共产党，一个共产党就是你妈，就是我母亲，一个就是李敖，他说你们这个行为啊只有共产党才干得出来，就开玩笑，都是开玩笑，讲出这种话来。就是我母亲是个不太好相处的老太太，可是我必须跟大家讲，她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么不好相处？最后呢我总算跟她是相处下来了，我觉得非常的辛苦。

我讲这些不好相处的一点例子给大家看，没有别的意思，我举个例子给大家看。我父亲死了以后，我父亲在台湾省立台中第一中学做国文课主任，他死了以后，学校方面为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就请我母亲到这个学校里面做干事。所以你看，退休了，学校教职员的退休证，我母亲，省立台中第一高级中学干事，退休年呢是一九七三年。

现在你们看我们凤凰台的节目，新开的一个节目，赵少康开的，赵少康就是台中一中的我的小老弟，他就想起我妈妈来，他怕怕的，为什么呢？我母亲管全校学生的操行，你上不上课，每堂课她都登记的，就是她，好有名好有名的一个老太太，那种东北老太太都是厉害的老太太，因为她们有北方那种强悍。台湾有一个人叫做连战，就是国民党的，连战的妈妈就东北人，我的好朋友李庆华，他的妈妈就是东北人，东北的老太太们，都是非常厉害的，我母亲就是非常厉害的人。

这是她在学校里面填了一个表，大家看到没有啊，她自己张桂贞，看到没有啊，她的吉林大学的附属师范研究课，在一九三零年毕业的。然后再看她自己填的这个表，亲笔写的，你看这是我父亲，李鼎彝，民国前十三年生的，死掉了。我的大姐那时候在北平，就是北京，二姐在北京，现在在上海，现在我大姐在昆明，我的三姐李琳现在在美国，我的四姐李诤在美国，我是老五，男孩子我是老大。这个我的大妹妹在美国，大妹妹李珈在美国，小妹妹李璎在美国，我的弟弟李放在加拿大，这是我们全家的这个情况。

我特别为我母亲写了篇文章，叫做《贪污的一个好处》，什么意思呢？我母亲在台中一中的时候，做干事的时候，任何人向她送礼，送到家门口，别人送礼，敲门进来送礼了，她把礼物接下来，咚，丢在你脸前，丢在马路上面，证明什么？证明她是个正直的人。可是我跟我母亲讲，你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你是正直的人吗？台中市的市长，那时候有个儿子在台中一中操行不太好，希望我母亲照顾一下。市长带着礼物敲门，送了礼物来，我母亲接下来，咚，丢在你脸前，丢在你脚下面，丢在马路上。她老太太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她的正直不阿。

可是我的弟弟在台中一中也念书，功课不好，要留级的时候，我妈妈会偷着找那个老师去拜托，干什么？让她儿子及格。她自己说一不二，绝对不徇私，可是她会鼓动别人，或者要求别人，或者拜托别人，为她自己儿子放水，放他一马。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所以我跟大家描写啊，你们很少看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她自己不做坏事，可是呢她希望别人做坏事来帮助她的儿子，这种情况都发生在我自己家里。

我自己，我李敖不这样的吗？我赚钱搞了个房子，可是我知道有一天国民党会抓我，抓了我以后呢，按照台湾的法律啊，你是叛乱犯，你造反，财产没收的，充公的。所以我把这房子就藏在我妈妈名下，用我妈妈的名义登记了一个房子，一个三十平的一个小公寓。结果我坐牢的时候，我弟弟平常做生意，我吓死了，因为他做生意一定搞垮的，搞垮了你有本领吃别人钱，吃了坏人的钱我佩服你，他吃不到，他完全坑了就是自己人的钱。

我在牢里面，我母亲来，我跟她讲，我在你名下的房子啊千万千万不要帮助我弟弟做生意。等我出狱以后才知道，这个房子被抵押了，就帮我弟弟忙。我就跟我母亲讲，我说我坐牢啊，国民党都没有把我财产充公，你这样搞把我财产给糟蹋掉了嘛，我还给你打个招呼不要这样子。

我母亲说，老人何辜啊？我是老人，我做什么错事了？我说你劫富济贫啊，A了我的钱，用了我的钱给我弟弟，这不是你干的事吗？你就不知道我给你打了招呼不可以啊。说你说应该是劫富济贫，我是在牢里啊，如果我在外面，你说还好，我在受苦受难，我的这点儿财产请你给我保护，你为了爱小儿子，就这样不经我同意，就这样处分了。

我讲的话好像在抱怨，其实不是，告诉你什么？告诉为什么我出狱以后啊人变了，为什么变了？很多事情我都不相信，我都不敢考验别人，什么原因呢？就是人是经不得考验的。看起来你对别人缺乏信心，真的，就是当这个天塌的时候，当你坐牢的时候，当你这个人一败涂地的时候，当你这个人穷途潦倒的时候，当你这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保护你，你的亲戚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的情人，你的同志，你的同学，你的妈妈，他们都会有意的无意的，甚至是善意的，替你决定做很多事情，你变得很无奈。

所以我出狱以后养成了一个性格，就是我不太相信别人，我也不考验别人，好比朋友我不请你帮忙，为什么呢？因为万一你拒绝了我，你会觉得很为难，我也会觉得很不快，就是我对你没有这个信心。我跟别人的关系就变得，好比说我到现在为止，我不参加任何的婚丧喜庆，再好的朋友说你女儿结婚，好，大不了送一份礼，我人都不到的。好的说我省下我的时间，坏的说给所有朋友，告诉你们为什么我不参加你们的婚丧喜庆，因为我坐牢的时候，你们也不敢来看我，你们也躲我远远的，你们也知道躲我远远的，所以呢我不浪费我的时间去参加婚丧喜庆。

为什么我做了台湾的这个鬼立法委员，所谓的国会议员，我会有好的表现呢？因为我不参加婚丧喜庆。你知道一个立法委员他要参加多少次婚礼吗？今天给张三祝寿，明天给李四证婚，一个晚饭有时候还要赶场，所以一顿晚饭的时间啊要去五六个地方，七八个地方，给人家握手，给人家作揖，给人家证婚，给人家吊丧，整天干这个事情，我通通没有。我也不麻烦人家，人家也不会找我，我也不理。

像我母亲死的时候，那天是礼拜六，我就宣布我要把她火葬，我也不麻烦任何人，所以火葬的时候，按照法律二十四小时以后才能够火葬，可第二天是礼拜天，第三天是礼拜一，我就把她火葬了。后来宋楚瑜他们要来吊丧，要向我母亲敬礼，灵堂呢？我说没有灵堂，我说对我敬礼好了，我代表我母亲。

为什么这样子呢？就是我不用这些事情来表达我的世俗的感情，我认为世俗的婚丧喜庆是浪费的，没有意义的。可真正的原因是我的心都凉掉了，什么原因呢？是我坐牢的经验使我知道，这种虚幻的礼节，虚幻的人情是没有意义的，大家还是保留了时间，保留了精力去做有意义的事情，才更好一点。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1月31日 第二百三十六集 （全文）

题目：制度腐败逼你逃税

一连两集我跟大家谈到了我的母亲，谈到我妈妈，为什么谈到你家里的私事？因为我妈妈的故事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缩影。我跟大家说过，她有三个姐妹，一个在文革里面被她丈夫掐死了，她丈夫为了使他太太不要被斗，在她晕倒的时候把她掐死了，然后丈夫自杀了，这是文革时代的他们的一个悲剧。另外她的一个妹妹，跟我妈妈在四九年以后的四十年在北京见了面，结果呢不欢而散，这都代表了这种时代的变化。

我跟大家分析过，为什么会有不欢而散？因为我妈妈是一个正直的人，可是她表达正直的方法是怪异的。我曾经跟大家说过，我父亲是北京大学国文学系毕业的，四九年到台湾来以后，他在省立台中第一中学做国文科主任教国文，他五十七岁的时候血压高死掉了。学校为了照顾我们的生活，请我母亲到同一个学校训导处做干事，所以呢她是省立台中第一中学的干事，在一九七三年退休。

她做干事一点人情都不讲的，我上次讲过啊，台中市市长送她的礼物，敲了门送到家门口，她把礼物接过来，丢在地下，丢在你面前，丢在马路上面，她是这样子不通人情的。为了这个事情，我特别写篇文章叫做贪污的一个好处，什么意思啊？我跟我妈妈说，我说你不晓得有些官吏贪污是用制度来贪污的，这话怎么说呢？清朝的许世英，就是来台湾的最后一个大官，慈禧太后认为他很不错，外放他，就到外面去，外省去做县太爷，许世英跪在下面说，我希望在北京，我不要去外面做县太爷。慈禧太后笑，说许世英傻瓜，为什么傻瓜啊？在北京做官没有油水啊，要外放，在外省做官，做县太爷才有油水，我让你去做县太爷，是给你油水，让你贪污，合法贪污，你这个书呆子，你不晓得我给你这个机会，你不肯去，所以慈禧太后笑。

为什么要合法贪污？因为那个时候很多官吏的收入就是靠贪污，不贪污你就活不下去。就好像今天台湾一样，台湾查你税啊怎么查呢？它比照你逃税，一个商店，一个公司，我认为你逃税，我就盯着你交这么多税，税率是这样订起来的，说你不逃税，对不起，你就交不起，所以你非逃税，你赚不了这么多钱，你赚不到这个钱你交不了这个税，它适应的标准是按照你逃税来定的。

同样的，清朝的很多的官给你的薪水，比照你贪污来定的，所以你不贪污，你就不能活，问题不在贪不贪污，问题是他贪污以后做不做事，拿了钱又不办事，那个不可以啊，那怎么可以啊？所以贪污而能够做事，这不是很坏的官啊，比那些也不贪污也不做事那个官啊在我李敖看起来还好的，为什么呢？他可以增加你的办事的效率，拿点钱增加办事效率，我们把这话当开玩笑式的说，就是这样子。

人民很多法律是不自由的，由于给了钱，给了红包，可以把这个不自由的法律松动了，所以这样子呢对人民是好的，虽然是花了点钱。那种硬硬的官，我也不贪污，我也不做事，不一定是好官，所以我说贪污的一个好处，为什么呢？因为中国人贪污成风乃是制度使然，我特别知道清朝就是这样子，制度使然。

所以呢，多年以前我母亲在台中一中做职员，为人刚正，决不贪污，刻板的墨守训导处的陋规，执行不懈，从同仁到同学，都深以为苦。有一天我写信劝她有这样的话，我劝我母亲你在台中一中的工作十年多，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你知道我过去一再写文章攻击现在的中学训导处活像警察局，而你老太太正好在一中训导处，掌管学校小毛头请假大权，不肯收任何红包，自然积怨不少。你记得上个月我还跟你开玩笑说，你老太太是标准的悍吏，中学训导制度的严格与不合理，在某些方面甚至需要人情和红包的力量来软化它，来松懈，松弛它，否则板板六十四，完全照严格与不合理的典章执行，不打折扣的执行，小毛头们就更苦了。你老太太在中学训导处铁面无私，完全是一个守恶法的，未免太可怕了。

我给我母亲写信，都写得这么劝告她，不行。所以我们可以知道很多人啊当时受尽她的苦头。一个在凤凰电视台最近开节目的我的小老弟，台中一中的小老弟赵少康就吃过我妈妈的苦头，现在想起来以后还是痛心疾首，就吃过她的苦头。所以我跟大家讲这个例子，我母亲她用这很刚正的方法来执行她的不贪污，可是应该有一点柔和的方法吧。

这是我跟我母亲在台中我们家里的照片，就是当年的照片，我穿着长袍啊，这是我，这是我的母亲。我母亲不但对外面是这样子，在家里面她有一些逻辑。我跟大家讲过，我有一个女儿，就是现在在北京的李文博士，hedy Li，hedy Li 小的时候，我为了避免她念台湾的这个国民党的教育，三民主义，我让她念了美国学校，因为她生在纽约，生下来就是美国人。念美国学校学了很多坏习惯，有一次跟我发生争执，那时候她是小学生，忽然提了一个小袋子，要走了，翘家，要离家出走。我就很好奇，我就问她，你去哪里啊？我走了，我离开家，我说你有钱吗？我有钱。我说你给我看看你的钱吗？一掏，掏出来一万块钱，好多的钱，就是相当于这个两千五百块，这我讲的话都是二十年前了，那个两千五百块的人民币，我说你哪来的钱？我要出去，我独立生活，我有钱。我说你哪来的钱？哈哈哈，奶奶给的。我妈妈就会干这种事情。

她跟你祖孙三代住在一起，三代同堂，我跟我妈妈讲，我说你颠覆我到这个程度，你会给孙女钱，让她逃家，我说老太太怎么可以干这种事情啊？这就我母亲干的事情，她跟我这个女儿，这个hedy Li，李文博士啊，她们有革命感情。

我给大家看一张卡片，就我妈妈死了以后，她收藏的这些文件都被我扣留，我再看一看，原来她有有趣的现象，这就hedy Li写给她的祖母的，Grandma，她先说姥姥，括号奶奶，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叫你姥姥呢？姥姥是外婆，奶奶是祖母，为什么两个都算呢？因为我姐妹们的小孩子都叫我妈妈做姥姥，都是外婆，我们北方话叫姥姥，我的女儿也跟着一起叫姥姥，所以叫姥姥。可是对我女儿而言，她是奶奶，她不是外祖母，而是祖母啊，所以你看到没有，她把她翻成了姥姥，也翻成了奶奶。

然后她的卡片里面，可以看得很清楚，看到没有，就是因为你的爱照亮了许多生命，这是一种快乐，看到没有，她把英文翻成中文，她给她卡片的时候，还把英文翻成中文给我母亲，你就知道她与亲爱的奶奶，她们是这种关系，她们是这样子有革命感情的，这叫革命感情

下雨

这些故事呢告诉大家我母亲是什么样的。在家里面，她跟我这个女儿hedy Li，李文博士感情最好，什么原因呢？因为那时候我在坐牢，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在美国的两个姐姐两个妹妹，我的妈妈带着我的女儿到美国投奔她们，都住不久，我妈妈就很伤心，后来就回到台湾来。其中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原因，我跟我妈妈说，你要谅解她们，她们是个小家庭，小家庭只能是两代同堂，父亲跟子女，父母跟子女，我妈妈是从旧家庭里面走出来的，她是三代同堂的脑筋，那个时候都大家庭，她们是三代同堂，可是现代的人类，现在的社会是两代同堂，它无法接受外来人口，祖父祖母，公公婆婆，外公外婆，都算是外来人口，她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相处，所以呢住不下去，是我们应该体谅她们。

问题在哪里呢？问题是我妈妈生了八个小孩，亲生的啊，其它七个人都无法跟她住在一起，她最后跟着我终老，最后我养生送死，她临死的时候我还帮她穿衣服，为什么只有我能够照顾她？我跟我妈妈说得很清楚，我说这个时候，你老太太要反省啊，为什么反省呢？就是如果是一两个儿女跟你不能相处，或无法跟你相处，那可能怪他们，说是七个儿女都不能跟你相处，那个时候你可能要反省，为什么只剩下我呢？就是知道这个相处很不容易。

像我母亲，她跟我住，我的姐姐们她们很难过，她们也希望照顾妈妈，可是为什么照顾不了呢？因为她的家庭结构是小家庭的结构，是两代同堂的，她无法接受四代同堂的这个架构，她没法做，即使我出钱，她们都觉得做不到。可最后我接受了，换句话说呢，我能够接受这个三代同堂的架构，可是我的姐妹们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们很难过。

像我的三姐就跟我讲，她觉得她不能够照顾妈妈，可是她很难过，可是当她老的时候，她在美国，她的女儿会不会难过？不会了，为什么？美国就是这个结构，两代家庭，老了以后去老人院，你自己活，你不能够跟我活在一起。所以我们在美国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丈母娘跟女婿之间的那个笑话最多，那种冲突最大，为什么原因呢？就是说不能接受一个长辈在家，她们永远无法接受这种三代同堂的生活了。

所以老一代的人就面临了她们老了哪里去，我母亲很幸福，就是她最后老的时候跟我在一起，跟我在一起什么方法呢？我告诉大家什么方法，就是在一栋楼房里面，我住在六楼，住在十二楼，她住在六楼，为什么这个方法？就是还同在一个屋檐下，我母亲觉得我们是住在一起，可是我避免我太太跟她来往，什么原因？就是我告诉大家的，我母亲经历的人生的那种传统女性的三次战争，第一次就是跟婆婆战争，就是婆婆跟儿媳妇的，叫婆媳大战；然后呢她经历了跟她丈夫的妹妹或者姐姐们的这战争，叫做姑嫂大战；第三个她要经历过跟丈夫的兄弟的老婆这个战争，叫做妯娌大战，她都经历过，这里面是非非常多，婆媳战争非常多。中国传统的模式就是当小媳妇以后，受婆婆欺负，等自己变成婆婆以后呢，再欺负新一代的，下一代的小媳妇，媳妇熬成婆，就这样子。

所以我不许我太太跟我妈妈来往，不来往什么原因呢？就一个罪名，你不跟我讲话，可是没有其它的罪名了，如果来往的话是是非非就太多了。你就知道我李敖多么聪明，可是并不是说对她不好，我母亲知道我太太对她好，可是呢你们俩不要来往，这就我的规则。

我母亲真难相处，我举个例子给你看，我母亲不太承认我现在的这个小女儿，她只承认那个HEDY LI，李文博士，为什么呢？李文博士跟她共过患难，所以她觉得你李敖有一个够了。这个小女儿，就现在我太太生的女儿，她不承认，可是她承认我儿子，因为她承认孙子啊，所以承认我的儿子。所以我母亲世界里面，就像明朝的武宗游龙戏凤的这个电影一样，这个剧本一样，见到李凤姐以后，那个酒家的李凤姐就问她，那个明朝的武宗皇帝啊还假装一个少爷一样，他不讲他是皇帝，就跟着到酒家来喝酒，这个酒家这个女孩子就问他，说你是住哪里啊？这个明朝的武宗皇帝说我住在北京城里。李凤姐问他，说住在北京城的什么地方呢？这个明武宗说啊，我住在北京城里面的大圈圈里面的小圈圈，小圈圈里面的皇圈圈，就是外城里面的内城，内城里面的皇城，等于小圈圈里面的皇圈圈，就是说我住在皇宫里面。

这个李凤姐听不懂，可是我们懂了他的意思了，原来他是皇上啊，大圈圈里面的小圈圈，小圈圈里面的皇圈圈，我妈妈就把她家庭里面分成圈圈的，有大圈圈，有小圈圈，有皇圈圈，皇圈圈是她核心的结构，核心结构就是她，老太太核心的，我是长子，我是有权的长子，当然我会被承认的，我的儿子，他的长孙孙子当然承认的，承认我的儿子，还有就是我这个HEDY LI博士，李博士她是我的最早的女儿，跟她共过患难的，是她承认的，还有她的小儿子，她不但承认的还是保护的，就是我弟弟。保护的方法就是挖我的钱给我弟弟，就是劫富济贫，就干这种事情。所以母亲疼小孩就这样疼法。

北京我小的时候听过相声啊，那相声说老太太啊说心脏病，心脏开刀的时候，打开了以后找不到心脏，心脏哪里去呢，找了半天，原来在腋下，我们北京话叫胳肢窝，在胳肢窝里面，这个心脏啊藏到这个底下，为什么？偏心，这老太太心眼偏得藏在这个腋下，胳肢窝里面，老太太偏心。所以我在我弟弟面前，我正好比我弟弟大十岁，我母亲充满了偏心，照顾老幺，劫富济贫照顾老幺，当然最后她也得到了下场。

最后呢我弟弟去加拿大，我跟我弟弟说，我说我很不愿意照顾我妈妈看到她死掉，我说如果你要把她接到外国去，她又很想去外国，你要什么条件？我弟弟去了加拿大，他说他要两百万台币，等于现在七十万的人民币，这话说起来都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我说我愿意付你这个钱，你把妈妈带走，她在加拿大的生老病死的钱，我还愿意付，医药费用我都愿意付，都没问题，保险我都愿意付，这额外七十万人民币，两百万台币，我送给你。

结果我母亲到了加拿大以后，床头金尽啊，钱被弟弟花完了，做生意又做垮了，怎么样？然后就说带她去美国玩。接着我的弟媳妇带着我妈妈到了美国，到了美国的我的这个HEDY LI，就是李文博士，就我母亲的这个孙女，我的大女儿的家里，然后就给她看了一封信，这个信就是说，你不要回加拿大了。我母亲写了封信给ALICE，就是我弟弟的太太，我母亲写的，这封信在这里，ALICE，惊闻巨变，我听到你们不要我回去了，惊闻巨变，既然你有困难，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希望你多加珍重。小文，就HEDY LI，即将结婚，我计划返回台湾，切盼我在你那里的所有衣物等等都寄到台湾。

然后这封信的最后，印本的下面她写，这个是印本啊，这是印本的后来退色了，我母亲又把它描出来了。所以这边还有别的字你看没有，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号，她离开加拿大，四月十六号离开，四月十七号接到那个不幸的消息。什么不幸消息，就不让她回去了，两百万没收了，不让她回去了。四月十五号回到台湾，看到没有，然后五月三号住进养老院，然后八月二十三号住进这个房子，她把这封信描写出来。在养老院里面只是过渡，我说我会把你接回来，我买个房子装修好了，我会把你接回来。

是乎我就在我的大楼里面去买，我住在十二楼，就在六楼买到一个房子，我把它装修好了，装修得比我自己家里还豪华，还漂亮，把我母亲接回来一起住，直到她在公元二零零零年走掉，这么一个故事。

我讲这故事给大家听的意思就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把我这经念给大家看，告诉大家，我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而这个家庭在某些方面反映了这个时代。

下雨

李敖有话说 2005年02月01日 第二百三十七集 （全文）

题目：重温旧梦是个错误

我用这个节目一连三集谈到了我的母亲，表面上看起来谈你们家的事情，骨子里面跟大家说，由我家里面看一个时代，看一个时代的一位女性怎么样的成长，这位女性就是我母亲。她是清朝人，生在中华民国建国前两年，她九十二岁时候死掉了，死在台湾，死在我眼前，死在医院里面。她成长的历史反映了这个时代，因为这个时代的变化很少人能够像在她身上这么有趣而精彩的，而生动的反映出来。

譬如说，她临死以前是被一个上海来的一个女士二十四小时照顾她，同时我还请了一位菲律宾来的佣人照顾她，我们叫做菲佣，大家这样子照顾她。照顾她的时候，我跟大家说，她充满了对人生的怀疑。譬如说对这个从异国，不同的国家来的这位菲佣，我母亲一口咬定这个菲佣能够听得懂她所讲的我们说的普通话。那个菲佣只会讲英文，我母亲不相信，理由是说，我母亲说这个菲佣的记录里面，她在新加坡做过事情，新加坡是大家都听得懂闽南话，就是所谓的台湾话，这个菲佣既然在新加坡做过事情，她怎么可能听不懂闽南话呢？怎么可以听不懂国语呢？听不懂普通话呢？她听得懂。可她听得懂，故意装听不懂。为什么呢？为了偷听她讲话，偷听我妈妈讲的话。偷听的目的何在呢？就是要向我的太太报告，要报告她的儿媳妇，来探听她。我母亲呢可能就是我们讲的神经过敏到了这个程度。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一些记录，她死了以后我发现这些记录好有趣，大家看到那一些记录里面，她对菲佣做一个秘密报告，你看没有？九月四号礼拜六晚上，菲佣在影印很多东西，影印什么东西她不知道，是帮助他（李敖）呢还是做什么，帮助我李敖印的还是做什么，她不知道。我在看电视，突然有蓝色走过去，我忙着穿鞋赶过去，只见到菲佣印东西一大批，表示在监督这个菲佣在用复印机。然后又说菲佣中午回来立刻又出去，我以为她去十二楼，去到我的家里去了，有人打电话我接听，对方不讲话就挂断了。傍晚七点钟回来的时候，似乎在吃汉堡，菲佣在吃什么东西。八点呢，又看节目，她在复印，在影印什么东西，我以为她为孙子勘勘在帮忙，然后在看电视的时候，突然一个蓝衣服走回门口，我匆匆穿鞋，她又穿鞋赶去看，一看菲佣印的英文的东西，怎么样，在拿着出门。我可以肯定不是为勘勘，不是为我儿子印的，而且我不便多说。

看到没有，九十岁的老太太对一个照顾她的，异国而来的菲律宾的佣人，她可以这样子观察入微。我口袋里还有一个小本子，大家看看，这个小本子记录的，你看到没有，也是九月三十一号，看到没有，这个准备了豆沙包，咖啡，鸡蛋，就是我母亲要吃的，然后匆匆离开了，菲佣离开了。看到没有啊，然后她什么发现，她的孙女，我的女儿Hedy Li，送给我的巧克力被偷吃了。然后她又开始，看到没有，她的樱桃，她有九颗樱桃，然后在冰箱里面检查，只剩七颗了，干什么？她就这样子，冰箱里面分层的，最后一层就给菲佣，吃的东西放到下面，其它的上面两层三层，都是我母亲的东西。她把每个东西啊都清点数字，葡萄来了一个一个数，剩下几个她知道的，然后再检查看看有没有偷吃。樱桃有九颗，现在变成七颗，她偷吃了我的樱桃，怎么办呢？她就把所有的东西包起来，用报纸包起来，然后上面贴了条子，什么条子呢？因为菲律宾人会英文啊，她就写了字，写了no，什么 no 呢？就是冰箱一打开，就是吓一跳啊，no，什么呢？就是都不许动，都是她的，全部都包起来。

我母亲是这样子防人的，就好像银行的经理一样，银行的经理跟银行的职员说，我们现在营业情况不好，任何的客户向我们提出要求借款，我们都说no。结果呢银行经理坐在那里，就监督旁边一个职员，那职员接个电话，就说no，no，no，no，yes，no，no，no，然后打完电话以后呢，这个经理就问这个职员，为什么你说no中间说了一个yes？这个职员说报告经理，是对方问我说讲话听得清楚吗，我说yes，就是听得清楚。只说了这么一句yes都不行，都问，就这样子一个故事啊。我母亲把整个冰箱都贴满了条子，no，她是这个样子的。

好比说她有一次去医院，我也陪她去，我就尽量陪她坐在这里，请我太太帮她领药领出来，她拿了药不肯走，她又回到那个药房，重新一包一包清点，这个药是不是你们给我的？这个药房弄得很奇怪，医院的药房奇怪怎么这个老太太每一件逐项来核对呢？原来她怕她儿媳妇，怕我太太用毒药来毒她。所以呢她这一包药呢，因为经过我太太的手，所以她要亲自去查。

我举这个例子给大家听的意思没有别的，就是告诉大家，我这么一个九十岁的老妈妈，她是这么样的神经，这么样的精明，这样子保证全套的防卫的过程，你不觉得很累吗？所以我的姐夫，一个历史家，叫石锦，他在笑，他说啊这家里面有两个共产党，一个就是老太太，我妈妈，一个就是我，老太太就是他丈母娘，他说你们两个是共产党，我说为什么？我笑，他当然是开玩笑了，他说你们太精明了，你们两个太精明了，都是这种人。

我来举个例子，我把她接回家里来了以后，她被我弟弟请走了以后，我把她接回家里来的时候，我特别请我一个学生照顾她，除了一个上海的保姆照顾她，又一个菲律宾的佣人照顾她，白天房间里面有个男人，就是我的学生叫做陈境训，他现在跟我到立法院做我的助理了，他跟我合写过一本书 ，叫做《你不知道的二二八》，非常优秀的老实的一个年轻人。

我母亲从老人院，从加拿大回到老人院，从老人院我把她搬回到我的家里去的时候，房间装修得非常漂亮，买的是英国式的家具，比我自己家里的装修还好，我不愿意使我妈妈觉得她的房间装修的没有我的房间装修得这么好，其它没有话说，装修得非常好。可是每个房间，除了洗手间以外，我都装了闭路电视，干什么？电眼，电眼干什么？就是我怕我妈妈万一摔倒的时候，或者谁不在家，我看不见，所以呢这个电眼呢我在十二楼可以看到每一个房间，除了厕所以外，我妈妈的活动。

我妈妈没有任何财产留给我，所以不是怕她有什么财产，她什么都没有，她后来就发现有一个角落是个死角，就是这个电眼呢，闭路电视看不到那个地方，她就把我这个学生啊，这个陈境训啊找去，在那个墙角底下，跟他就说了好多秘密的话，当然有一部分怨言骂我的话。我这个学生很老实，就把很多情况据实向我报告。报告了以后呢，其中有一段话是很有趣的一点，就是她讲了我坏话以后，这个陈境训告诉我以后，我就问老太太，我说老太太你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讲不真实的话来讲我？老太太说没有，我说有，她说你这个电眼里面看到了吗？电眼里面看不到，你是在这个墙角里面跟这个陈境训讲的。我妈妈就长叹一声，叹了一口气，啊，她说陈境训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的意思就是说，你怎么告密呢，就这样告了密。

下雨

还有一次她写了一个条子给我弟弟，上面说对你哥哥不要太忠心。我弟弟当时靠我吃饭的，忠心的要死，就把这个条子交出来给我。我拿条子给我妈妈看，我说我们是兄弟啊，你是妈妈，怎么可以下条子给弟弟，叫他对哥哥不要太忠心？我说你这不是在挑拨吗，干什么这样子呢？就这种有趣的现象，叫你哭笑不得。可是我母亲的本领就是，她有那么足够的精力，干什么？内斗，内讧，跟你斗，所以我是在这种家庭的结构里面之下，跟她一路相处。

最后她快死了，快死的时候送到医院去，医院去以后呢就插了很多管子，就喉咙里面，鼻子里面插管子。我的好朋友陈平景来看我，这陈平景跟周恩来周总理照相啊，这是陈平景，这是周总理，这也是陈平景跟周恩来周总理的照相。陈平景跟我妈妈很熟，他也跟我说，敖哥啊，他说下一次再出情况的时候，不要先插管子，他说这个太没有尊严了，太痛苦了，让她自然的走好了。我就跟医院说，医院就是台北市仁爱医院，我跟医院说下一次老太太出情况的时候，不要救她，让她自己走好了。医院说那还得了，我们怎么敢作主？你李先生白纸黑字，这话说了不算，你写出来。我说好嘛，我写就写出来，再有紧急情况让她自然死亡，不要再这样子使她痛苦了。

那天早上七点钟我还去看她，我每天去看她早晚都去看她，情况还好，到了十点钟，医院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李先生有情况，请你赶紧过来。我就赶紧到了仁爱医院，到了我母亲的病房，全体在救她，急救，我说不讲好了吗？讲好了再有特别情况，让她自然走掉吧，九十二岁了不要再救她了，不要使她痛苦了，为什么还救，我不是有条子给你们吗？医院说我们还是害怕，虽然给了条子，万一你李敖告我，我们怎么办呢？我们还是害怕，还是要拼命救。结果救了半小时，救不下来我母亲就走了。

走了以后，我跟大家讲过我说主张改革丧礼的，所以我父亲死的时候，我主张丧礼改革，那时候我才二十岁生日过了两天，我母亲现在走的时候，我已经六十五岁了，当然我更要改革丧礼了。我就不许任何人参加，我亲自一个人出现去照顾我母亲，结果他们弄来棺材，我说要那环保棺材，什么叫环保棺材呢？就是用甘蔗板做的棺材，因为她要火葬的，所以甘蔗板棺材烧得最彻底，我要环保棺材。

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他们所有葬仪社，英文讲UNDERTAKER，就是这种给你办丧事的这些殡仪馆，他们想赚我的钱，可什么都不赚，最后呢我都不准。我说这迷信的我都不要，什么和尚什么道士都不许，什么和尚老道什么都不准。他们赚不到钱了，最后就拿这些冥纸啊，往棺材里面塞。我说这是什么东西啊？他说这个是冥纸，我说不可以冥纸，我说找报纸来塞。他说对不起，我们没有报纸，他们都快哭了，跟我说，他说李先生，你总让我们赚一点点钱吧，棺材这么大老太太身体瘦小在里面摇晃，也不是办法。我说好吧，那就装吧，就塞了很多冥纸。

最后陈平景出现了，他陪着我一起到殡仪馆，坐在那里，看着老太太火葬。火葬完了以后，捡骨灰的时候，我妈妈有一次摔跤，这个手打了钉子，那个钉子当然烧不化，在骨灰里面，陈平景特别把这个钉子捡起来，收起来作为纪念。

这就是我母亲，九十二岁，她代表了一个人生观，就是积极，精明，跟你斗，尤其善于内斗，她没有一分钱财产留给我，她留给我都是麻烦，像我弟弟这种麻烦。可是当她没有地方去的时候，她知道只有李敖会照顾她，我也真的照顾她，最后养生送死。

可是她讲了很多名言是很有趣的，她最后一句话就是说，人家说是难得胡涂，你记得大家看郑板桥那个字写的难得胡涂，人聪明得难得胡涂，我妈妈说谁要胡涂谁胡涂，我不胡涂，我到了临老了临死了，我要保持我头脑的清醒。可是我告诉大家，她最后三个月不讲话了，一句话都不讲了，什么原因呢？我跟医生问她，为什么不讲话了？我请了hedy li，就是她最喜欢的孙女回来，她跟她也不讲话，为什么不讲话？当时她生病的时候，我请我的美国的女儿，就现在在北京的DR.李文 Hedy Li回来，我把那个消息，那天早上我忙，我特别请帮我忙的一个吕小姐过来告诉我妈妈，说你的孙女要回来了看你了。

那个吕小姐告过她以后呢，吕小姐转身走的时候，我妈妈就用手指着吕小姐的背影，对照顾她的那个上海来的这个阿姨说了一个字“坏”，就是骂这个吕小姐啊，说她坏，那吕小姐也照顾她，她骂她，说她坏。从这个“坏”字以后，一直到死，三个月间一句话都不讲，她看着我面无表情。在医院里面最后一次，那天有阳光，她坐在那个轮椅旁边，我陪着她晒太阳，照阳光，她对我微微一笑，就是以后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医生说她最后可能得了忧郁症，她死掉了。这就是我的母亲，她代表那种北方式的，那种东北式的老太太那种精明那种强悍那种正直，可是是那样子的用几乎不近人情的方法去表达她的正直。我觉得是非常有趣的一个现象。

当她回到北京去的时候，国家领导人派出来统战部长来请她吃饭，请完吃饭，然后请她到西湖，还住在旅馆里面，就美国总统尼克松住的那个套房里面，她都去，全国旅行回去。后来到北京，到了北京市东城内务部街甲四十四号，现在门牌已经乱掉了啊，回到我们的老宅，一进门她就哭了，为什么？因为当年我们的老宅，北京的老宅里面住了我们十口人，父亲母亲以外八个小孩子，住在里面，可是当她重温旧梦，再回到北京老宅的时候，发现整个老宅变成大杂院，住了十户人家，本来是十口之家住在一起，一户人家，现在里面住了十口人家，十口之家不见了，变成大杂院了。她一看自己的家变成这样子，她当场就哭了。回来以后跟我说，我说你不该回去，她说为什么？我说重温旧梦，就是破坏旧梦，你怎么可以重温旧梦呢？重温旧梦是一个错误。

也许今天我还没有回到祖国，没有回到家乡，没有回到内地，没有回到北京，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原因，其中之一个就是，我好像失掉了重温旧梦的这种心情，我觉得重温旧梦是一个错误，重温旧梦是不好的